第二章
谋求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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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妞是白老大的独生女,她是白老大一生中惟一的希望和寄托。
白山妞自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那是白老大女人姚氏在生了白山妞的第二年生二胎是男是女时处于难产去了的。
那时白老大一心想要个男崽娃,但遗憾的是他没有见到那死于难产不幸中女人肚里的婴儿。据以后收尸的人说:姚氏处于难产是因为肚里是个男婴太大才和那婴儿纠缠不开一同去了。
白老大获此如五雷轰顶,顿时昏厥,像喝醉酒沉沉地跌了下去,其情景显得尤为生动,惊得周围人一片慌乱喧哗。
一位老者见此,急忙端来一大海碗凉水,以浪漫而郑重的举止,将那水狠命喝了一口,向白老大的脸上吐去,也许白老大过余沉醉于昏迷,嘴脸却丝毫没有反应,于是那碗水就全部浇在了那不动神色的上面。
白老大这才变戏法似的醒了过来。接着他哭了,哭得伤心之极,口里喃喃地数说:
“我的儿啦,你怎能这样去了哩,你要不去准是个虎背熊腰顶天立地的壮男哇,咱们白家往后繁衍香火还犯愁嘛,可你为啥偏偏要这样去了哩,……”
白老大固执地认为,这是他造的罪孽,是天地和他故意过不去,于是就连连打起了自己的耳光。他打得毫不吝啬,从容不迫,于是那响响的声音就清脆入耳,像专打给天地去听、去请罪了。
众人望此实在欲心不忍,便
上前制止了他这个悲壮的举动。
这时他的脸已被他弄得像个“烤”熟透了的胀红面包,怎么看,怎么都生动极其感人了。
白老大大悲大伤过后,以他怀抱菩萨心肠的仁慈,安埋了姚氏。从此以后,便带着当时还不到两岁的白山妞相依为命了。
对于白老大这个人物
,我们在此也不得交代一下。
白老大的原名叫白广汉,他是民国十八年他爷爷带着他父亲白天仁从河南逃荒来到这莽山深处扎根落户有了白广汉的。
由于那时他父亲血脉不旺,一生只生养了他一个,便唤他为白老大了。
说来也生怪,打根上他们的祖传脉气就不大兴旺,几辈人下来都为单传,就像那一辈上得罪了哪位风水先生,给白家踩了处“绝户坟”一样,一辈比一辈家败人亡。到了他这辈,只生养了白山妞,白家似乎真要断后了!
但是根据姚氏当年死后情景看,白老大当时还长得壮实有力,不瘸不瞎,他本可以忌日过后,重娶新妻,正大光明生一个两个,乃至十个八个儿子,为什么从此不娶了呢?事情得从头说起。
白老大小的时候,曾和八十里外的扇子崖山村一小姑娘订过“娃娃亲”。那小姑娘的父亲第一次带她到白家走了“串户”回去后,不知为什么,那姑娘脑袋就炸疼了,好好的一个人,三天后就死了。
白老大的父亲白天仁知道此事后,整整在炕上躺了三天显得十分痛苦,他是一个很讲究“迷信”的人,捉摸出这事端很不吉祥。于是,就请了方圆十里很有名气的“命瞎子”给白老大算了一命。
这命瞎子50多岁,姓刘,名长贵,他有一把山羊胡子,留得很长、很好看,据说他的命算得很准,赛过半个神仙,大伙就唤他“刘半仙”。
刘半仙被白天仁庄重的请到家,正襟危坐在白天仁早已为他备好的铺坐上,一边摸着他颔下漂亮铜银丝似的山羊胡子,一边喝着白天仁为他一连熬了八大碗黑油似的功夫醪茶,弄得他满头生亮,红颜焕发了。
便要白天仁惟一的独生子——白广汉坐在他的对面,伸出他那青筋暴起,像鸡爪子似的神秘大手,为白老大掐起了八字。半天功夫过后,刘半仙便抬起他那只能望人,不能看清物什的眼睛扑闪了几下说:
“小儿冲犯天狗星,命中娶妻只二人。”
其实“刘半仙”说这话之前,已从白老大的父亲白天仁口里得知了白老大的姑娘对象已经夭折。便说白老大三十岁前男命刚硬,尚可再娶一女。但一过30岁,他的命火便大大减弱。若再有丧妻重娶的事情,他的夫克妻的命便会转为妻克夫的命,务必千万小心谨慎。
恰巧后来白老大姚氏死时,白老大正是30出头。灵应了“刘半仙”的断语,他再续妻,死就将不再是妻子而是他本人,那么以来,白家香火将彻底断绝。既是如此,白老大岂敢再度续弦呢?
也就从此,白老大将这个心彻底收拢了,他就像收回了一颗放在天空中无旦的风筝,将线彻底拢住,不再有新的想往和张驰。把这收拢的心儿全用在了白山妞的身上,因为这是姚氏给他留下唯一的希望和寄托了,于是他就对白山妞非常宠爱了。
平日里,只要山妞要什么,他都为她去做,那怕山妞要天上的星星,如果能摘来,他也要为她去上天。生活中,热的,白的,细的都归山妞;粗的、冷的、黑的都归他白老大。
也许正是有了白老大这颗疼爱的心,白山妞在他的窝棚下出脱得不同一般山里姑娘了,她肤色长得嫩白、白里透红,到了6岁时,黑莽沟人便唤她人物尖尖、白娃娃,山崖畔上的白杜鹃了。
她确实不同一般山妞,倒像山外城里的洋娃娃。
这一点导致后来对面山上来了山外的伐木人也这么认识了。
黑莽沟对面青青的大山上这些伐木人,是地区林业局的伐木队,他们来到黑莽沟第一次见到白山妞时,眼睛就瞪得奇大了,像磨盘上两个窟窿。
那眼神足够说明,黑莽沟能有这么一个白山妞?他们生疑,但当事实确实折服了他们之后,伐木人就为白山妞的名字想不通喊起了遗憾。为那个“山”字给了白山妞抱不平。认为那“山”字太委屈了白山妞,太土气,于是,他们把那“山”字略去了,倒叫起她白妞。
白妞确实长得漂亮美丽,白老大见大家喜爱她,也就对白妞更加疼爱了。一切都依着她,但一点,他是不能依的,那就是白妞将来的婚事。他是不情愿白妞出嫁的,他要为她招来一个上门的女婿,改姓归白,为白家传祖接代。
白妞长到9岁时,白老大沿着黑莽沟那条小黑河岸上那个树荫遮掩的鸡肠小道,亲自送女儿去了20里之外的山崖镇上去读小学。
那时候的黑莽沟还没有小学,再说黑莽沟人家不注重孩子们的读书。山里头人家,用不着读书识字,能下崽崽,能给男人洗脚,能有热汤饭侍侯一家子就算人品到顶了。
但白老大却破了格,在他的心思里,他不能让其女不识斗大几个字,那样就屈了女儿,让娃白活一世。他的人生哲学是:白妞将来是我白家的传宗接代人,她要招上门的女婿,不能让未上门的女婿瞧不起白家。
他替女儿背着铺盖,手里提着只有住校学生才有的洋瓷脸盆和洗漱用具,两个人一边踏着山道,一边欣赏着满山奇花异草,体验着那个只有山里人才能感受到的情致,兴致勃勃地来到了山崖镇上。
山崖镇是莽山县的一个乡镇,这里交通比较发达,是通往莽山县和山外世界的必经之路,人口虽然不多,但能体现山乡和山外文明交融和现代化交叉的地方,山崖镇的小学就座落在这个镇北的北关街口。
白老大将女儿送到这个学校,他要女儿在这里读书开开眼界,但他也怀有不同的想法,书不能读得太多,太多了使人心野,只要能识几个字、认个钱,卖个鸡蛋算个斤量什么的,也就够山民家受畅一辈子。正是此白妞在上山崖镇小学一年级时已是十一岁了。
白妞在这个洋溢着山乡和山外文明交融的山镇一边读书,一边接受文明春风的洗涤。她在这里读了四年书,正当她兴致勃勃继续要读五年级的时候,一天,白老大顶着霜染的头发风尘仆仆地从黑莽沟专程赶到了学校,他向白妞授课的老师提出要断白妞的学。
老师是位辛勤栽种桃李的中年人,劝他让白妞读完高小再停学,也好奈算个高小毕业生。
但白老大不依,他忠诚地执行着他的人生哲学,非停不可。老师无法,白妞哭泣无用,学还是停了。
这时停学的白妞已是16岁了,长成一个出色的大姑娘。她的模样越发俊俏了,体态丰满,细皮嫩肉,浑身就像带着晨露的山梨花;那双漂亮的眸子,似两池秋水,明亮灵活,顾盼有神了。白妞这副俊样,也许是四年来的小学生崖给了她的,总之她变得不能叫人相信她是个山妞。
白妞很委屈地从山崖镇回到了黑莽沟。刚回来那阵她有些不习惯,每天清晨,当晨雾还笼罩着黑莽沟,一线天的上空刚刚露出晨曦,山沟里的小鸟稀落地传出几声鸣转,白妞就早早起来了。她似乎还在惦记着她在山崖镇小学出早操,天天早读,但现在她却没有了这些。
于是她只好站在自家门前,读着对面薄雾里还不大清晰的青青山野和那条日夜吟唱的小黑河了。
她的这种阅读是默然的,神情也是木讷得很,似乎沉浸于某种沉重的思考中,被众多的问题弄得费解。于是在那里一读就是半天。
白老大发现这些,他有些惊慌。似乎觉出了女儿的什么,但他没有打扰她,在暗暗观察着。
这天大早,白妞的好友王黑豆穿着一件红衫,她像一块红火似的陪着她的秃头男人牛花豹一块要去上山。两人走到白妞家门前的高坎处,王黑豆就发现了白妞像昨日一样在那里读山。便远远地向白妞招呼:
“哟,这早就起来啦,看把人心疼的,穿这漂哇!”
白妞穿一件月白衫,外套一件墨绿夹克,下身穿着米黄色直筒裤,脚蹬一双白色球鞋,这是她在学校穿的。修长、俊美,枝叶婆娑,就像情致别样的小白桦树,十分文雅。
白妞被王黑豆惊醒了:
“黑豆,弄啥去?”
王黑豆格格地笑着,惹得满山回响:
“找你耍哩、弄啥去!”说着,回头向着她的男人:
“豹,你去,今日个我不去了。”
她向来跟他干活凭性子,牛花豹也不指望她,便向她默然点了点头。王黑豆就扭着她肥嘟嘟的腰身向白妞跟前摇来了。
白妞对王黑豆的到来,并不显热情,她已没有了她们小时候的亲热了。也许她觉得她们都大了,不能那么再轻狂。但王黑豆不记这些,她一下扑到白妞跟前,用她肥胖的黑手扭了一下白妞能出水的漂亮脸蛋:
“人物尖尖子,走,跟姐今日上山摘草莓耍美去!”
白妞没有听进王黑豆的话,她在凝神地打量王黑豆。
王黑豆见她有异样;就快嘴快舌地说:
“看啥哩,不认识?”
她捅着白妞腰眼问。
白妞淡淡地笑着:
“黑豆姐,别穿这红衫了,太俗了!”
王黑豆怔怔地:
“啥叫俗,我咋觉好呢?”
白妞听了不理王黑豆,要回屋。
王黑豆还惦着约她上山摘草梅,她在后面喊着:
“白妞,咋咧,鬼妞!”
但白妞已进屋掩了门。
王黑豆便落了没趣,站在那里愣了半天,便怅怅地走了。
这一切,全被站在不远处的白老大看得清楚,他心一怔,糟了,这穷山僻壤的山沟怕留不住白妞了。他心里暗暗地叫起了苦,他很后悔当时千不该万不该送白妞上这个四年学,使她变得这么出脱眼高心野。他警惕了,成天提防起对面山上那些山外来的年轻伐木工人,还有那些来往四川的割漆年轻人,他怕他们把白妞拐走。
白老大这时就累了,费神了,他操挂的心太多了。为了留住白妞,平日干活他生怕白妞累着,闲着又怕她寂寞觉着山里生活无味……他确实弄得六神无主。这样的生活毕竟不是个路数哇,他觉得必须和白妞认真谈一次话了,让她亮亮她心底到底想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初夏的夜晚,黑莽沟的远山、近树、丛林、土丘,全都沉在朦朦胧胧之中,像是罩上了头纱。但黑莽沟的黑夜并不是千篇一律,山树林岗各有不同的颜色,有墨黑、浓黑、浅黑、淡黑,还有像银子似的泛着黑灰色,很像中国丹青画那样浓淡相宜。
所有这一切都不是静的,像是在神密地飘游,向黑莽沟住户人家移动,靠拢;一线天的上空布满星星,把金子一般的光辉抛进小黑河里,随着小黑河的舞动,用力把这些金子抖碎,撒上了,抖碎,又撒上了,又抖碎,看起来十分生动。
在这样的夜晚山地的气温是柔和的,不热不凉,一切都适中使人感到舒坦。白妞躺在前屋她的那张炕上。这是白老大自白妞从学校回来,特意在前屋为女儿垒的炕。他觉得女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窝”,要不女儿跟他是不习惯的。
白妞的头枕在枕头上,漂亮的柔发依在周围,像瀑布似地抛在那里。两只雪白酷似莲藕丰满的胳膊压在头下,两只美丽的杏眼透过窗台豆似的灯光望着黑洞洞似的天窗在思考什么。
白老大这时就推门进来了。白妞扫了白老大一眼没有吭声。白老大便坐在了女儿炕前的木凳上,他也不出声,但他却思考着怎样跟女儿谈这个话。
就在这时,白妞说话了:
“爹,我想在咱前房腾间屋办个小卖部,同意不?”
白妞侧过了身,用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脑袋半躺着向白老大说。
被子里露出了她雪白丰满的胸脯更加迷人,她确实大了。
白老大抬头望着女儿,起先对女儿的话是一怔,接着这话便把他刚才的思绪全部打得零乱。
原来女儿想的是这个哇,难怪她这些天心神不静。
白老大有些轻松了。他现在细细思量着女儿这话。思后觉得对路。女儿这个想法不赖哩。对面山上有那么多的伐木人,他常见他们让汽车司机替他们购买烟酒,还有食品日用东西,我咋就没想到这点上;在前房腾间屋办个小卖店,这对白妞来说,既轻松,又随白妞意,还能挣些钱,这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白老大的心患解除了,也就爽快应承了白妞话。于是二天,父女俩就迅速行动起来,把前屋靠白妞住的那间空房收拾停当,在靠屋外处开了一个大窗户,算作经营的窗口和柜台,那窗户正好和对面青山遥遥相望,人们在屋外不进屋就可买到东西。
小卖部是白妞乐意做的事,白老大自然也就开心。一切迅速收拾停当,就欠进货。但白妞似乎还觉得有点不满意,迈着她浑圆丰满的腿在前屋走来走去,那双明亮如洗的眸子不住扑闪,她似乎在出神地思考什么。
白老大对女儿这个出现很是不解,他一见女儿不快,心里就有些不安,这办商店是女儿自寻的快乐,难道他没有为女儿做在心上。他怔怔地坐在了门前那棵腹空的枯柏上,不安地望着白妞。
白妞这样来回走了几趟,突然格格地笑了,那笑声清脆的就像山野的牛铃声。
白老大吃惊地望着白妞。白妞忽地扭过身,亲亲热热地向着白老大:
“爹,你给我割块门匾吧!”
白老大抬起不解的脑壳:
“做甚用?”
“我要给小卖部题字!”
白妞自信地说着,显出自己一派有学问的模样。
这是她在山崖镇读小学时,看到镇上的商店门上挂着匾,现在她既然要办店,为什么就不能挂个店牌呢。她要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这个小卖部。
白老大明白了,他又为女儿做了一个匾。那匾是用一整块桦木板做成的,白老大把它推得又光又平整,捧给了白妞。
这时,上了四年小学的白妞就庄重地使出她所学的知识,拿出一支她在学校使用过的毛笔,蘸着饱满的黑墨汁,在那匾上认认真真地写了五个字:
“山妞小卖部”。
那字虽然写的不是那么飘逸潇洒,倒也写得清醒利落。
小卖部的货是白妞乘着对面山上拉木汽车去70里外的莽山县城进的。莽山县城虽然离此不远也不显大,但它和山外的任何县城一样,各种商店并不缺少,货色还是很全的。
小卖部开张了。
开张的这一天,正是一线天的上空挂着红日头的时候,金黄色的阳光正巧撒在“山妞小卖部”的门匾上,显得格外醒目。
白妞就在这个时点燃了她从县城特意弄来的一排响鞭,清脆的鞭炮声把黑莽沟震动了,满山遍野都响着这声音。
人们分辨不清它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声音是那么急,那么响亮,究竟这响声是干什么?当人们真正弄清那响声来源的地方。黑莽沟的人家,和对面山上的伐木人便纷纷赶来瞧热闹了。
白妞就站在人群拥挤之中,那块被日头照得发亮的醒目门匾下。
她今天仍然穿着她在学校穿的那身衣,洗得干净整洁,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像一只即将开屏的白孔雀,高高地昂着美丽的凤头望着大家。
王黑豆站在人群中,远远地向着白妞喊:
“山妞,你个人物尖尖,咱沟人全让你当咧!”
说着她像旋风似的扭到了白妞的跟前,伸出她肥胖的黑手,又要去捏似乎捏不够白妞粉嘟嘟的脸蛋了。
白妞早已防备,随手摸出柜台一块奶糖,乘其不备塞进王黑豆笑得像窑孔窿的肥胖嘴里。
王黑豆没有防备,呛得直流眼泪。两个以往的好友又撕扯在一起了,她们忘记了年岁,也忘记了自己是结过婚的女人。小卖部的门前充满了欢声笑语。
到了午饭时分,对面山上的伐木工人就陆陆续续下来了,人很多,几乎全部涌到了小卖部,他们争先在这里选购自己满意的东西。有人夸赞她:
“白妞,你是这个的!”为她伸出大拇指。
有人道:
“白妞,你真有远见,有智谋,你将来能当大经理、大老板哩!”
白老大坐在门前空心枯柏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眉开眼笑地听着这些赞语,他听得心里很满足,很舒坦。
小卖部开张半月后,白妞盘了一次帐,竟然取得可喜的收获。
白妞把这个喜人的消息告诉了白老大,白老大虽然脸上露出了欣喜,但从内心来说他并不注重这些钱。山里人贫困惯了,平日吃饱穿暖,比啥啥都强济哩。钱多能干什么呢?他跟前只守着白妞一个,用钱还在深山里买吃山珍海味不成,好东西他还吃不惯哩。
在他的心里,只要白妞乐意做的事,让她快活,守着他向前这样过日子,他就满足了。
现在,他心里最惦的事就是白妞的婚事了。可以说他成天日夜都在想着这个事,但她却又不愿让女儿发觉他的这个心思。
每当夜晚来临,他在屋外的那棵腹空的枯柏上乘凉回后院,路经前屋窗口,望见山妞在油灯下擦身洗澡,她脱去了衣衫,穿着短裤,露着她雪白丰满浑圆的大腿,和那青春的崔促而使她凸起来鼓蓬蓬的乳房时,他的心就乱了,想的就更多了。
女儿确实到了成婚的年龄了,但他为女儿怎么去说这些呢?他不能让她像别人家的女儿那么嫁出去,他得靠白妞为他白家继承香火,招来一个上门的女婿,生儿育女了解他的终生心愿。但这些白妞能依他么?
于是每当夜深人静,黑莽沟的小黑河吟唱声使他听得更加清晰,一线天上的星斗更加稠密时,他就睡不着了。
他点着油灯,抽着旱烟,灯光下他佝偻的身影就更加苍老了,他在不住咳嗽着,但他仍不放弃那低劣的旱烟叶地闷抽,他在重温着女儿那丰润的体态,成熟的身体,更折磨得他不能入眠了。
但美丽的白妞在前屋却睡得格外香甜,她根本不会知道后屋的白老大已开始为她费起了心思,更也想不到她的父亲在她的身上构思着白家未来延续香火的蓝图。
小卖部开张三个月后,白妞对小卖部的兴趣不减当初开办的兴致,使人很感动的是她成天在那屋里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但白老大却发现,尽管白妞这么坚守自己的职责,但货架上出卖的东西却很少了,白妞也有半个多月没去县上进货了。
白老大有些费解,他坐在了腹空的枯柏上观察起来。
他发觉对面山上那些伐木青工一下班就守在白妞的小卖部跟前,他们不是买货,竟和白妞耍起了嘴皮,白妞竟然乐意和他们这么拉扯着,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白老大发现这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怕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事情确实发展得有点唐突。对面山上伐木队里有一个班长,近些日常来小卖部了。小伙子来并不买什么东西,和山妞嘻嘻哈哈唠上一阵就走了。这个小伙也奇怪,有时算上班一人就悄悄地溜来了。
小伙子名叫赵天亮,家住在山外平原上,是地区伐木队的合同工,据说还是个中学生哩。这些都是白妞以后告诉他的(当时白妞告诉他这些时,他并不在意)。
他发现白妞和赵天亮有点那个了,不然他为什么常来找她哩。
白老大以后还发现,每每赵天亮从白妞那里离开时,白妞就站在柜台前,怅怅地望着赵天亮的身影,赵天亮走着还不时回过头望着白妞。
这个事情的发现,不亚于白老大突然发现了黄河水倒流那么惊讶。
他的心绪再也不能平静,多少年来,他日夜操挂的心事终于要发生了。
事态的紧迫,使他不得不下决心和白妞进行一次铺开坦诚地深刻谈话了,这绝不是一件小事,这是一件牵扯着白家今后的发展和静止香火的大事史。
这天上午,白老大没有像以往那样扛着锄具去进山,他一直闷闷地坐在门前那根腹空的枯柏上,他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注视着小卖部窗前,他相信赵天亮今天会来找白妞,这也是他这些日观察了许久的。
果然半晌午的时辰,白妞在她的小卖部里就不能安静了,她不时地伏在窗前向对面的山上眺望,也不住地打量着对面山上那条通往小卖部的小路。
不大会儿,对面绿山丛叶下的小路上露出了一个小白脸,留着小分头的家伙朝这边走来了,他就是赵天亮。
在白老大看来,这个赵天亮确实长得不赖,挺讨人喜欢。高挑的身材,诱人的一双智谋眼睛,看人时炯炯有神,仿佛那眼里藏着永无止尽的智慧。
可现在在白老大看来,他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这小伙子很毒,竟要和他来较量,夺他的独生女白妞了。今天,他非要给他一个难堪。
赵天亮左顾右盼地来到了小卖部。这时的小卖部窗前没有任何人,只有赵天亮和白妞。
白老大见赵天亮过来时,就隐在了院子里那个谁也看不见他而他却能看见小卖部一切的地方。
这时的白妞就从内屋端出一杯水递给了赵天亮,似乎欢迎他的光临了。
赵天亮不客气地接过那杯水咂了一口,惊喜地说:
“哟,真甜,你放蜂糖咧。”
两个人就在那里嘻嘻地笑着。这时的赵天亮两只眼就直直地瞅着白妞,白妞也毫不害羞地看着赵天亮。两个人的身子就在这相望中渐渐往一块奏,赵天亮的手竟也向白妞的身上移去,但白妞不回避,倒也很情愿地向他倾着身子,她似乎知道他的手要干什么,就向他奏上他要干什么的部位。
白妞丰满颤抖抖的胸脯向赵天亮的手尖移着。赵天亮的眉眼似乎显得很激动,眼睛大放异采,接着便被白妞山丘似的胸脯淹没,赵天亮的手就要落在那上面。
隐在暗中的白老大就再也不能忍心看下去,也不能再作多的思考。他觉得赵天亮那不要脸的手就要干出下贱的事来。就在这时,他忽地站出了身,犹如一个勇敢的猎手迅速地冲出了掩体,对着及将所获的猎物一个威严地声音:
“山妞,今天咱不卖货了,快收拾关门……”
话是硬硬的,就像枪膛里飞出的子弹,没有拐弯摸角,毫不留情面。无情的话立即打断了两个沉醉于雌雄大恸的青年。
这时白老大已来到了小卖部窗前,站在了两个青年的中间,就像突然树立了一堵墙壁。
这个突然的出现,弄得两个如痴如醉的人措手不及。他们绝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白老大会出现,他们也绝没有想到白老大早已注意了他们。
现在,白老大像猎狗似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于是两张白脸由惊讶又犹如朦了两块红布,在他的面前变得使那么尴尬难堪,赵天亮那双不要脸的手也不知所措了。
白老大没有给赵天亮留情面,当即令白妞关了门窗,就像没有看见身旁还有个赵天亮。
白妞吓得不敢吭声,她偷偷觑了一眼赵天亮。赵天亮也觑了一眼白妞,但他却读出了白妞脸上写的是什么。
他不愧为有一双深澈的大眼,他勾下朦了“红布”的脸,扭身匆匆地走了。
赵天亮走了,他是沿着小黑河岸上的小道走去的,河岸的小道被杨柳的柔软垂枝遮掩着。赵天亮专拣那柳下小路走,似乎真想让那柳枝遮掩住他那害羞的背影。
白老大望着赵天亮远去了的身影,不知为什么,他却痴呆呆地望了起来,他的眼睛似乎有点内疚,又夹杂着一股想留住赵天亮而又无可奈何的眼神来,一种复杂而又可怜巴巴的目光这阵全体现在了这凝望中,甚至眼里还有些湿。
所有这一切全被站在一旁聪慧的白妞读到了。她觉得爹今天很有些反常,这是他这些年很少读到的。
对于刚才爹的突然出现,她本有一股无名的火要冲他泼去。现在,她读了爹的这张脸,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了。她不想冲他泼了,倒用起同情怜悯的目光细研读了他。
她觉得今天她读这张脸是这么费神。这些年来,细细回忆在某一瞬间她也曾读到过,但绝没有今天这么深刻。她似乎感觉正是这张脸的出现,折磨得爹这些年背着她长嘘短叹,甚至彻夜难眠。她也曾为此问过爹,但爹只是向她淡淡一笑:
“没啥,习惯了。”
现在她终于读出了一点名堂,但更深的是什么她还无法知道。但至少她知道爹在为她的事情费神了。
父女俩就这样各自怀着心思无声关了门,一切收拾停当,正要向后院走去,突然有人敲门,自报家门道:
“对面山上的,想买包烟!”
白老大便替白妞回答:
“明个来买,今日家有事!”
屋外人似乎用疑惑的目光扫视了小卖部那个传出声音的地方,自言自语道:
“有啥啥大事,这早关门!”怅怅地走了。
白老大和白妞从前屋回到了后院,他要白妞去堂屋。
这堂屋是白家挂先人中堂的地方,平日很少进入。现在白老大带着白妞要入堂屋,白妞便显得有些惆怅。
白老大望着白妞,白妞也在望着白老大,这种眼神,在这一老一少再无其他任何亲人的家里显得使那样的凄凉,不是白老大这些年练出控制感情的闸门,他现在望着女儿这张脸真要抱她大哭一场,而此时的白妞也许比白老大哭得更加泣不成声,是的,他们都不容易。
白老大再不敢看白妞那张深沉多情的脸了,他很快把目光移到堂屋的那张凳上,指了指它说:
“妞,坐下,爹今日有话给你说。”
白妞望了一眼那凳子,又抬头望了一眼堂屋墙壁正中挂的先人中堂,还有娘的灵位,她便在那凳上坐了下来,但她的心情并不专注,她在想:爹今日带她进堂屋要说什么事呢?她不甚其解,但她已至少明白,一定有什么大事。
白老大望着祖先的牌位,似乎显得心情沉重而又很不平静,过了许久,他向白妞庄重地说:
“妞,爹今日有些话得给你说说了!”
他又重复了刚才的话,但却不知从何说起,看来他心情确实沉得有些不能平静,不知怎样说好。他望着
白妞,突然说:
“爹今日不该对你和天亮那么恨!爹是心里有事。”
他说着略略停顿了一下,扫了眼白妞,似乎觉得能否这样说下去。
白妞听着他的话却没动神色。他就继续说:
“爹总觉对面山上一些人来小卖部不对路,我看他们不是来买货,他们是打你的主意……”
白妞听到这脸一热,唤了一声:
“爹——”
她打断了白老大的话。
白老大就猜出了女儿的心思,但他不能不把今天这些话坦开了:
“妞,你长大了,这些年爹带你可不容易……”
他似乎在用忆苦思甜的内容回忆了自己为拉扯白妞走过的大半生。他在一字一句地回忆着这段历史,最后终于涉及到了关键的问题:
“妞,你人大了要成家,爹是一百个赞成,就是你没想的时候,爹也替你想了,爹是比你急哇,你成家,就得留在咱白家,不论你找的男人是对面山上的,还是咱山旮旯里的,都得上咱白家门,得姓咱白家姓,女婿就是爹的儿,要为白家续香火,这事你依了,找下男人就办婚,你不依,咱小卖部也不办了,你今日就当爹和先人面说个清白!”白老大把这些早已深思熟虑的话硬梆梆地摔给了白妞,他的话似乎显得有些不近情理。
白妞起初听了先是一惊,她绝没有想到,爹对她的婚事已做了这样的安排,她就想得很多了,她想到了爹为什么送她上学,以后又为什么无情让她停学,还有那张使她读到深刻而不能甚解的脸,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婚事,为了给白家招来一个上门女婿去繁衍香火。
想到此,她有些伤感。本想冲爹发一顿火,觉得他莫免太武断。然而当她想到这些年爹拉扯她不易,又曾使她想到爹的那张痛苦的脸,她就心疼了。
这时,白老大伤感而愤慨的脸在强抑着镇静。白妞看了爹一眼,沉思了片刻,不由“噗嗤”一声朗笑了。
“爹,我当什么大事哩,就是这,别说我娘不在你拉扯我不易,就是我娘在,你有这句话,我也不外嫁,我走了,你咋办……”
白妞仁义地说着,但她的心里却苦楚楚地想掉泪。
白老大万万没有想得到,一个多少年折磨得他日夜难眠也不知道怎样向女儿开口的的话,现在一经他讲出口,竟会被女儿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掀去压在他胸口多少年的沉痛和压抑的石头,他感到浑身一下轻松了,啊,世上的事就这么奇怪吗?
白老大浑身轻松了,精神振作起来了。
他的胸前就像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走了冬天的残云一样,天空更加明朗如晰。他在充满希望地期待着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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