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认字之后，发现书里有许多长寿的人，老子的寿考无法准确，按史记里推算，总该有一百多岁。《艺文类聚》里有天皇万八千岁，活那么久，实在厉害。有没有更老的？不知道，书里有活成神仙的，永生不死了，好像也没活到现在。“人生七十古来稀”，最实在的希望，大唐时应该算长寿佬了。

      孔子活得标准，七十二岁，比七十稍微长一点点，圣人应该长寿一点，但不能活成老妖怪。我去过他的墓地，那里叫孔林，据说他死后有弟子守墓三年，不简单，死了三年还有人记得。孔子的长寿，就在于他的弟子，弟子记录下他的话，填进《论语》里，《论语》长寿，孔子也跟着长寿。

      在我的印象里，我们民族的生死观是：死而不死。孔子应该就是这样的。所谓“三不朽”，得一者可以不朽，那是活在人们心里的，就是最长寿的人。鲁迅有言：埋头苦干的、拼命硬干的、为民请命的、舍身求法的，就是民族的脊梁，都会流芳百世。我想过自己死后，如果立一块大石碑，会不会永生不死？那块碑立到通衢大道旁，过来的人看见，过去的人也看见，多好！再过几年呢？筑进谁家的墙底下，甚至粪坑边也有可能。

      《南腔北调集》里有《守常全集题记》，隐约有点感慨。守常被害于一九二七年，一九三三年为他公葬，半道遭枪击伤人并捕四十余人。他有全集传世，一定长寿。鲁迅先生有《集外集》，还有《集外集拾遗》，他去世之后刊印，到本世纪又有《集外集拾遗补编》刊印。他能不能进入“三不朽”之“立言”？历史自有安排，他能活到我们这一代人还被追随，已经不算寿短了。

      长寿，长到万八千岁，人世间没有一个认识他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是谁的老人，糟心不？现在的老人，给儿子打工还落不了好的多了，我觉得，人活到除了吃饭再不能做什么的时候，死掉最好。四大爷活了八十几岁，吃饭要别人喂，谁来喂？我们村的人都知道，家人都不愿意，只有儿子一边喂一边骂：怎么不死！他糊里糊涂听不明白。他一生爱骂人，下手狠，他活了个坏名声，死了之后，只要说起他，就没有好话。

      人，没必要贪寿，应该贪名声，留个好名声，死后还有人记得他几年，那就是长寿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