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里老人喊牙疼，稍稍阔一点的咬一粒花椒止疼，大多数疼到脸都肿了，也只能吸烟喝醋地拉凉风。那时候，常听大人说“牙疼不是病，疼死没人问”，现在想来，这句俚语极好，牙疼本不要命，乡下穷人，不要命的病就不是病。记得父亲重病，说是伤寒，服什么药不记得了，记得他说“不是什么病，出一身汗就好了”。他睡在热炕上，两层被子加棉袄捂上，些许时候便大汗淋漓。母亲在旁边照顾，一会儿手伸进被子里摸，“前心有汗了”“后心有汗了”“手心有汗了”“脚心有汗了”，“出透了！”于是慢慢掀被子，一点点塌汗，至汗完全没有了，起来穿衣，两个棉花蛋蛋塞到耳朵里，戴顶毡帽干活去了。后来我见书店里有《伤寒论》，买了一本，原来伤寒也是病，而且会死人，而父亲竟没有死，可能是还没有活满阳寿吧？

      千万年里，人都是那样熬过来的，生病了，死与活，随缘，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也许牙疼致死的概率低吧？才不算病。现在牙疼早已算病了，好像还有个什么节日，专门提醒人们保护牙齿。每个医院里都有牙科，大街上不光有牙医诊所，摆地摊儿拔牙镶牙的，生意似乎也并不萧条。

      我向来自傲牙好，核桃杏核等坚果，嘎巴一声，咬开了。大约奔七的哪一日，忽觉下牙左边最后一颗不适，似乎长了。俗话说“牙疼长，腿疼短”，知道牙疼开始了。不久烂掉了一块，掉哪儿了？不知道。过了些日子又烂了一块，也不知去向。直到烂完，剩牙根，但我根据“牙疼不是病”、反正不要命的理论，没进医院，未求牙医。最近发现那牙根也不见了，回忆感觉，杳然无音信。这几天第二颗开始疼，大概要覆辙重蹈，乱我日常了。

      我不怕牙疼，可知道人老的标志之一就是牙疼。小时候跟在老汉后面喊“没牙老汉”，老人回头“贼驴”“碎驴”“狗食”地骂，我们便跑远。古人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当然也不知牙疼，老了知道牙疼不光是病，而且知道老之将至，来日无多，愁不愁心？

      要过年了，“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嘣儿棒，吃饭就是香”，肉菜那么多，因为牙疼而不能大快朵颐，多伤心啦！这牙也是，年过了以后疼不行吗？为什么偏到过年时疼，要与人为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