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书
(2024-01-10 14:32:41)
第一次听“石头书”，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与一个地质勘探队比邻，他们白天进山，晚上回来。我有时去他们那里玩，他们有时也叫我：“小屁，来吃饭。”那时我已不小，可个头特别小，他们都叫我“小屁孩儿”，有时就叫“小屁”，似乎有点喜欢（或者同情吧）。我曾问一位张叔（年纪较大的一位）去山里干什么，他说“读书，读石头书”。石头也是书？我觉得很奇怪。
八十年代中期，我已经去过好几个地方，看过许多石碑，比如西安的碑林，孔府的石碑以及泰山石刻摩崖等等，也从书里读到过“石头书”这个词。我原来的印象中，只有印在纸上装订成册的才叫书，这时候我的见识增多了：原来还有石头的书！
不是书的书才是真正的书，这个认识是我到了一个新地方才有的。近旁一个探矿厂（后来搬到连云港去了），我忽然想到早年的那些地质队员，他们可不就是成天在野外读书、读土层石头层的书吗？土层岩石层，记录着地球甚至宇宙的演化史，记录着各种石头的身份地位。那些书很难读懂，可不读它们，人类怎么生存呢？
我看过奇石馆，看过摆摊卖石头，我也开始学做东施，在河滩上捡过几块，觉得石头这本书太大了，被誉为“奇石”的，不过是小小的一页。宝石为人们所喜爱，可花岗岩、石灰岩、页岩、玄武岩、板岩等等，何尝不是奇石。一页页翻过去，读懂了吗？读不懂没关系，但要明白：它们才是瑰宝，既年轻又苍老，既无用又无所不用，既阅尽宇宙沧桑，又一言不发，其质朴沉稳随遇而安，人何能及？
旧石器，新石器，大石崇拜，石头房子……人类利用过多少年的石头？这是一部人类文化史，称为石头书，毫不为过。老子曾说：“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故不欲琭琭如玉，珞珞为石。”有品德有修养的人，不会追求去做什么美玉，而是做坚硬的石头。我们的古人观察石头，悟到了处世哲学，石头书能读到这一层，那就是真正读懂了石头书，读懂了人世正道。
我摸摸石头，翻翻书，当年的“小屁”已经年过古稀，垂垂老矣，当年的那几位地质队员，还有几位在世？人忙忙碌碌你争我夺，很快就老了，死了，被世界遗忘了。可山崖上河滩上的石头呢？它们与天同在，一直看着小小寰球的沧桑变化。想到这些，怎能不产生敬畏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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