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里最美的是秋雨新晴后。作为一名羊倌，深秋的高原上可以随自己怎么放肆。庄稼收完了，田野空荡荡地，平展展宽宽阔阔的地里，掉落的小穗颗粒，遗落的籽粒长出的新芽，麦苗叫麦青，荞苗叫荞芽，羊那灵活的嘴唇兜揽过去，一会儿就圆鼓鼓地。不出十天半月，眼看着肉往皮下猛堆，肥得尾巴都嵌进屁股了。

      太阳冒花了，闪着水灵灵的光从山顶上过来，一地白霜渐渐化为银露，落叶、草尖上银珠细密，逆着光看过去，冒凉气，闪寒光，光斑红白蓝绿，耀人眼眸。旅生的麦苗荞苗神采奕奕。羊出圈要在霜稍化之后，赶进田地里，追着一个个嫩苗抢吃。我呢？屁孩儿小羊倌，倒提羊鞭，背了手作绅士状。那个自由与放松，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体验过。

      进山林是稍大一点的事。十八九岁，独在异乡，什么都要自己来，进山是常事。进山主要在两个时候，一个是春天进山采野菜，一个是秋天。秋天干的活儿多，砍柴，一年的柴要砍够；烧木炭，很劳累的活儿；摘柿子，捡栗子，捡核桃等等。捡栗子一天回不来，要在山里过夜。可以在农家借宿，不要借宿费还管饭吃，厚道的山里人不计较这些。离人家较远呢，就生一堆火，几个人围着，烤馒头片儿，烤山药蛋，山药蛋是就地挖的，野生，很甜。睡觉要轮流，山里有熊瞎子，据说有豺狗，可我没见过，蛇秋天不出来，但也要防着。

      这时候，林里的树叶有红有黄有绿，五彩斑斓，从这面山到那面山，从山根到山顶，一眼望去，满目艳丽。地面上青草黄叶，软绵绵虚乎乎，脚踩到毯子上的感觉。谷底溪流潺潺，摘一片大叶子，卷个喇叭，舀了山泉水喝。那时候觉得啃干馒头喝凉水，很苦，可现在想那样走一回，办不到了！

      记忆里好像与同伴说了很多话，基本都是不得意，有一个记得比较清楚，就是：天地太小，仰头一条缝，低头一条沟，脚下石头路，回来茅草房，好憋闷，总想赶快离开。终于离开了，老天有眼，机会来了撅屁股猛跑，再也没有进去过。人老了，往往怀旧，想走走曾经走过的路，去看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甚至想干干曾经干过的事情，可怎么能够？有时会想起来，想起来觉得那样很好，不失为一种很有意义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