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的第一篇写父亲的文章，是朱自清的《背影》，那篇文章感动过我，可当想起自己的父亲的时候，觉得与朱自清的父亲相去太远。大概因为我没有那样的经历吧，所以父亲也就没有那样的背影；或者说，因为我有这样的父亲，才没有那样的经历。但别样的经历可以写进文章里么？

      朱自清父亲的那个背影，实在太亲切，太鲜活，太动人。我父亲没有那么胖，没见他穿长袍子。大约一米六八的个头，瘦骨伶仃，穿我母亲缝制的土布衣服，土布也是我母亲织的。他走路腰板挺直，又瘦又硬的样子，与他温和的脾气并不相符。他的背影我见过无数次，他早晨起得早，我醒来时他已经干活去了，印象不深；午饭吃完，略事休息，抽袋老汉烟，便背上他的小背篓，扛一把铁锨，雄赳赳地出门了。小背篓是他的宝贝，只要可用的什么，比如半截枯枝，几粒驴粪蛋，铁锨铲上，从肩上往后面一丢，就进了小背篓。在我的眼中，他就是这样的，似乎他应该就是这样的。

      八五年去世，快四十年了，他挑一担土粪，斜拧着瘦小的身板上山坡的样子，仍然清清晰晰。他那年六十五岁，去世时体重不足百斤，静静地躺在炕上，不声不响地去了。活着时从来没有过要求什么，死时似乎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也许他那样的一生，也没学会想什么说什么，所以才那么平静。

      今晨下雨，平时晨练的时间用来睡觉，小小几分钟，竟然梦见了他：背着小背篓，在我前面往村外走。还是土布衣服，只是慢悠悠地，没有当年昂扬。醒来后觉得奇怪，很多年没有梦见了，以为早已转生，原来他还没有，不知是阎王不让，还是自己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