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里的项羽，让人恨不下去，喜欢不起来。他每下一城，《史记》几乎都要下一个字：屠。“屠”是什么意思？就是杀，杀死，所以杀猪宰牛的汉子就叫屠夫。《史记》写到这一段历史时，还用了一个词：屠城，就是将攻陷的城里的人全部杀死，想起来还是刘邦有面子，项羽抓住了他老爸，说是要屠，结果没屠，为什么?刘邦是大人物，大人物金贵，大人物的父亲更金贵，贱民就不一样，杀死多少都无关紧要。

      项羽曾被李清照看上，她一个“思”，就思出了道理：英雄要有骨气，要有羞耻感。项羽就有，证据就是不肯过江东。如果厚着脸皮过去，也许会说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但见了那八千子弟的父母，到底脸上挂不住。项羽有那一点点耻辱感，无脸见人了，死吧——成就了一位刚烈的汉子。

      我喜欢他的一点是那一段爱情。项羽横行七年，那位虞姬一直带在身边。我们有个传统，说女人是衣服，可以随便换一件，让那些朝三暮四的花心萝卜，成了风流饱受羡慕的人。项羽可不是，他最后舍不下的只有一个，就是他的虞姬——杀人如麻的屠夫，也有这样的柔肠，让人感叹。

      要论功过，项羽有过无功，其过就在于屠。读到他的屠，我往往想到李自成的“上太忍”。他进皇宫了，见崇祯连公主都砍了，不由感叹：上太忍！李自成比张献忠强，张献忠屠川，是否可算有史第一屠？咱无知。但比起项羽来，大概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些不是屠的屠，也非常可怕。刘备进了新野，惹来了曹操，曹操可没有屠新野，新野人跟了刘备一路奔跑，到摆脱曹操的追袭，军人都不剩几个，而新野出来的百姓呢？《三国演义》里没有讲。他们本来在新野县平静地生活，可战争来了，坏菜了！白骨露於野！

      金人南下，好像所遇皆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很有名——民啦，咋就那么多灾难？八国联军进北京，日本鬼子进中国，那个屠，创世纪记录。我以为，外人来屠与自己屠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有事情不能坐下来商量，互相屠起来，殃及无辜，真让人感慨：“上”，何其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