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到一个故事，一位青年逃荒到广州，看到一所破房子，门都没有，只挂了一片破布帘。里面的夫妻二人，女人照着一盆水梳头，男人还在哼哼地唱。这位先生早已作古，他讲这个故事时，那故事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算起来已是很遥远的事情，我读了之后，咂咂嘴，说不上品到了什么滋味。

      活着就有精彩，这一点我坚决相信。故事里的那一对夫妻，百事哀不？但那一刻被一个逃难的青年看到了，且深深地打动了那位青年人，牢牢地记住了。很难说那对夫妻对那位青年有多大的影响，但一定有影响，而且是积极向上的影响。我读到过一副对联：“为名忙为利忙，忙里且偷闲吃盏茶去；劳心苦劳力苦，苦中暂作乐上杯酒来。”忙里偷闲，苦中作乐，百事哀的夫妻有时也会执行——这就是贫贱人的精彩。

      艰难是自己的，要放到心里；样子是给人看的，要放到外面。那些难那些苦，尽管沉云一样压在头顶，但也要通过云缝看到高天上的太阳，接住云缝里透进来的几缕阳光；更重要的是，让那微弱的阳光照亮自己，温暖自己。我们这一代人，大多数都曾经百事哀，却没有谁不是笑着面对。这就是人的精神。

      那副对联描绘的景象，贫贱夫妻消受不起。人到可以奔名奔利的时候，应该是越过了求活求温饱的坎儿。古人今人写华章劝人们如何放下如何潇洒如何快乐，那不是说给贫贱人的，是说发给富贵人的。而社会上不仅仅有富贵人。只要读鲁迅的文章和读梁实秋的文章，就知道他们写的是不一样的人群。阿Q在街上边走边唱，挨了冤枉打，心里想：儿子打老子！然后在土谷祠酣酣地睡一夜。那也不错，算不上精彩，但起码借此活了下去，没有郁闷死。贫穷人有时候就要那样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