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感觉心里隐隐作痛，不是因为你的父亲，而是因为我的父亲。鞭子有的，场合也有的，情境是一条鞭子狠狠地抽我。父亲不轻易举杯，他根本没有杯子，一生喝过的酒，大概也盛不满一只茶杯。

      他年年望着两个月，一个是六月，一个是八月。六月失望，八月何尝不失望。他的唯一本事，就是不停地干活，起得早睡得晚。

      我现在几乎忘了八月，因为根本不用记忆，丰与不丰关我屁事。可读到《八月之杯》，又与八月碰一个照面，那八月，确实还关我一点屁事。我已苍老，老得超过了父亲的年岁。我的身体里，灌满了父亲的盼望与汗水。我相信，每个人大约都如同我——父亲，一座清晰又模糊的高山。

      父亲是一首读不懂的诗句。到他去世时，我还觉得他寡淡如水。岁月不停脚步，我跟着前行，走到脚下迟疑前无景象，不由回望的时候，父亲便一页页打开——老农民！老农民有什么了不起！老农民的儿子有什么了不起！世世代代的老农民有什么了不起！目不识丁，满身泥土，没有见识——一头牛的日子，一头牛的一生！父亲，一头牛的一生，一首读不懂的诗句，甚至是读不懂的书！

      我真想爬在他的坟头大哭一场！

      “八月逝去    山峦清晰 / 河水平滑起伏 / 此刻才见天空 / 天空高过往日”，什么时候能读懂父亲？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都不想读懂他，可有时候，思绪便回过头去，就落脚于一个场景，那个场景里的主角，一定就是父亲。天空很高，父亲很远——读不懂的诗句，放不下的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