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小说并不一定都是鲜明地批判什么，肯定什么，其目的并不一定是教育人；小说还可能是揭示生活中的一个现象或人生中的一种局面，其目的可能在于引发人们的思考。对于《在乡下》主旨的理解，学生普遍囿于是对人性的拷问与批判，本文试图换一个角度，在文本分析的基础上将其解读为在揭示一种困局——选择的困局。

[关键词]  在乡下  主旨    新解    选择   困局

《在乡下》所讲述的故事并不复杂。有钱的亨利·德·于比埃尔夫妇因没有孩子而前往乡下领养，在领养请求被贫穷的蒂瓦什夫妇坚定地拒绝后，他们来到了蒂瓦什夫妇的邻居，同样贫穷的瓦兰夫妇家，这一次，领养请求被瓦兰夫妇讨价还价地接受了。从此，瓦兰夫妇家摆脱了贫困过上了“舒适”的生活，十几年后被送人领养的让·瓦兰衣着光鲜地返回家中看望自己的生父母，一家欢喜。而蒂瓦什夫妇家依然过着拮据的生活，当年未被送人领养的夏洛看到回乡的让·瓦兰后，开始抱怨父母甚至辱骂父母是“傻瓜”、“糊涂虫”、“土包子”，最终离家出走。

莫言说，写小说就是讲故事。然而，小说并不等同于故事，小说故事的背后往往隐藏着一定的主旨。如果说，小说中的故事是趣味点，那么故事背后的主旨则是意义点，也是我们理解的难点，因为作者并不会直接写出来。那么，这篇小说故事的背后又隐含着怎样的深意呢？

《在乡下》在苏教版《高中语文读本》必修1中有收录。在教学中，我发现学生对本篇小说主旨的理解多囿于《读本》中附在小说后的“阅读提示”，认为：“《在乡下》把价值判断、人伦、慈善、爱恨、命运等很多东西糅合在一个简单的故事里”，“小说通过偶然带给人物命运的变化，引发了对人性的拷问”。有学生则根据莫泊桑作品的一贯风格“批判现实主义”将其解读为“批判金钱对人性的扭曲”。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只是这样吗？

诚然，我们不能不说，这篇小说有对“人性的拷问”，甚至是对“人性的批判”，然而，我们能不能换个角度来读这篇小说呢？其实，小说并不一定都是鲜明地批判什么，肯定什么，其目的并不一定是教育人；小说还可能是揭示生活中的一个现象或人生中的一种局面，其目的可能在于引发人们的思考。

笔者认为，本篇小说也可以解读为在揭示一种困局——选择的困局。何解？

在这个故事中，蒂瓦什夫妇和瓦兰夫妇两个家庭本是极其相似，那么后来之所以出现巨大反差，关键事情就是面对亨利·德·于比埃尔夫妇的领养，前者拒绝，后者接受。是拒绝还是接受，这实际上就是在作“选择”。也就是说，他们两家后来的命运，正是“选择”的结果。而在他们作出“选择”以后，两家都不是只有快乐或只有痛苦，而同是既有快乐和又都有痛苦。

先看蒂瓦什夫妇。他们的快乐主要是：儿子在自己的身边长大成人，可以天天看到自己的孩子，满足了没有因为金钱而送掉孩子的虚荣心；他们的痛苦则是：生活一直很贫穷，对邻居的生活充满妒忌，儿子最后抱怨甚至辱骂自己以至离家出走。

再看瓦兰夫妇。他们的快乐主要是：过上了舒适的生活，儿子有很好的发展并回家看望自己；他们的痛苦主要是：多年来对儿子的思念以及别人对自己因金钱而卖掉孩子的指责。

可以看出，他们的选择都既有快乐又有痛苦。倘若我们对这个故事升华一下，人生又何尝不充满着选择，而选择不仅意味着“取”，也意味着“舍”，一旦选择成为事实，那么它就会产生一系列的事实，最后这些事实就铺天盖地地笼罩着你，并且使你自己也成为事实的一部分，你不可能再去否定这些事实，选择就意味着承受，承接快乐，但也可能是担受痛苦。这就是选择的困局，这就是选择的困局之第一层含义。

让我们再回到本篇小说追问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作出那样的选择？

还是先来读读瓦兰夫妇作选择时的场景吧：

两个乡下人摇头拒绝，但是知道每个月可以得到一百法郎以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使着眼色互相询问，决心已经有七八分动摇了。

他们在苦恼中长时间地保持沉默，心里犹豫不决。

那女的最后问道：“孩子他爹，你看怎么样？”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看这并不丢脸。”

德·于比埃尔太太急得浑身哆嗦，她跟他们谈起了孩子的未来，他的幸福，以及他以后可能给他们的钱。

那庄稼汉问：

   “这一千二百法郎的年金在公证人面前立字据吗？”

德·于比埃尔先生回答：

   “当然，从明天就开始。”

那乡下女人想了想，说：

“每月一百法郎换咱们一个孩子太少了一点。再过几年这个孩子就可以干活儿了；我们要一百二十法郎。”

从这段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出，瓦兰夫妇作选择时，金钱和人情面子（“我看这并不丢脸”）是左右他们的两个关键因素。

那么蒂瓦什夫妇的选择有没有被什么左右了呢？他们坚定地拒绝了亨利·德·于比埃尔夫妇的请求，表面上看来，是他们没有被金钱左右，但从深层次来看，他们则是被伦理价值所左右，这一结论可以从后来她骂邻居的话语中得到佐证——“除非是丧失人性才会出卖自己的亲生儿子。”

于是，所谓选择的困局，就是当我们选择时，会被很多东西左右，比如金钱、比如人情面子等等，我们常常会有意识或潜意识地被束缚，难以遁逃。这是选择的困局之第二层含义。

当然，我们还应看到，如果说蒂瓦什夫妇和瓦兰夫妇的行为是在作“选择”，那么，夏洛和让·瓦兰的人生命运就是“被选择”的结果。面对当初谁被领养的决定，夏洛和让·瓦兰完全是被动的，也就是说他们后来命运的好与不好，实际上并不是自己左右的结果。其实，如果把人物命运的“被选择”性与人物的“出生”联系在一起，那么，这种“被选择”的意味就更浓了。假如他们不是出生在乡下，假如他们不是出生在乡下贫穷的家庭，假如……，我们可以有很多种假如，但人生没有假如，有谁能够决定自己出生在怎样的家庭呢？人生中，又有多少我们知道的或不知道的不能左右的“被选择”呢？

人物命运往往是“被选择”的结果，这是选择的困局之第三层含义。

上文通过文本分析，厘出本篇小说的主旨在于揭示人生中的一种局面——选择的困局，那么，这种选择的困局是不是莫泊桑所要揭示的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如今的我们已经无法厘清莫泊桑当年写这篇小说的真正用意所在，至于那种用莫泊桑作品的一贯风格来解读其某一作品，其逻辑性显然是值得商榷的。

其实，这个问题也不一定要回答，因为小说的意义与价值，不只限于作者的意图，还取决于读者的重新建构，而这或许就是当今我们为什么要倡导对文本进行多元解读的背景所在吧。

那么，我们解读出“选择的困局”这样的主旨，又有什么价值呢？其价值就在于其引发我们对如何“破局”的思考。由于选择常常既有快乐又有痛苦，那么，我们面对选择就要多一点坦然，多一点接受，而不要总是患得患失；由于选择常常会被金钱、人情面子等等所左右， 那么，我们面对选择时，就要对这些左右的东西有一个理性的态度；由于我们常常无法改变“被选择”的事实，那么，我们就应努力改变“被选择”的心态，多一点宽容，多一点自我奋斗。

（本文发表于《语文教学通讯》2017年02月高中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