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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诗情不竭的庄稼汉——访农民诗人贺丙丁

(2020-06-17 21:43:40)
标签:

文化

情感

分类: 文论

诗 情 不 竭 的 庄 稼 汉

——访农民诗人贺丙丁

陈忠实

陈忠实:诗情不竭的庄稼汉——访农民诗人贺丙丁


陈忠实:诗情不竭的庄稼汉——访农民诗人贺丙丁

    在西安止园招待所里,我看见一位地道的关中农民装束的人,对门开襟的中式灰色布衫,黑色粘胶布长裤,圆口手工布鞋;衣服皱皱褶褶,纽扣也没有扣齐,敞着胸;光头,黑脸,黑手黑胳膊。即使在农村,他也没有一点出众的,特殊的,可以使人作为辨别记号抓住的东西。可是,在干部和知识界的代表荟萃的止园,他的装束和肤色,以至于完全是农民的随便的走路和姿势,反而使他显得“出众”而更加突出了。

       这个人叫贺丙丁,临潼县人,赫赫有名的农民诗人王老九的学生和诗友,现在是王老九诗社社长,代表诗社社员参加作协代表会来了。

       作家、诗人、编辑们汇聚在一起,热情地握手,友好地问候,频频地互访,畅快地交谈,难得的见面机会给互相倾慕的文学朋友提供了极好的场合,这样的气氛是可以想见的。我很快发现了他。也许他认识的朋友太少,他住的房间鲜有走访者;他大约不善交际,也很少走动,因此我想到他是否会感到孤独?

       第一次小组会上,当大伙都在客客气气地推让第一个发言权的时候,贺丙丁自动报告发言了,于是就打破了讨论会上第一个发言难的惯常的沉寂。他完全用庄稼汉的习惯说话,一口纯粹的关中东部农民的地方语调,把“我”称作“叉”音。没有自负,也不自卑,直言直语,倾泻自己对党和社会主义的真诚感情,叙说自己对诗人王老九的怀念和对文学事业的不倦追求……他的发言给我以最实在的感觉。他和他的民歌同时存在,坦坦荡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对于诗的某些看法不一定能说服所有的人,然而他说了,他说是因为他本来就那么想着哩!

       我在他的住屋里,看见了一只用旧了的布兜,搁在枕头旁边,没有拉锁,也没有打结,看来不会有太贵重的东西的。我拨开布兜开口,就看见里头装着几块锅盔,关中农民出门习惯带着的食物,大约是他的老伴临行之前给他烙下的……农民啊!

       他在旧中国时代是靠给财东家打短工熬长年度生的穷人,一个大字不识的贱民。解放了,在人民政府开展的扫除乡村文盲的识字运动中,他是第一批获得识字写字能力的庄稼人。他的聪慧,他的诗情,因为获得初步的文化知识而骤然迸发,关中农民习惯的“顺口溜”、民间口头文学形式的快板诗,一下子从他的喉咙里涌出四百多句,形象而又生动地记下了自己翻身做人学文化的真情实感:

 识字课本带身边,

 劳动歇息抽空念。

 一笔一画仔细写,

 一字一句记心间。

 指头当作好粉笔,

 土地就是大黑板;

 这块黑板大又宽,

 粉笔永远磨不完。

 ……

       他的快板诗被发表、出版了。一个翻身农民开始对新中国的社会、政治、经济的变革发言了,这无论如何应该看作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他的诗情在胸中激荡,不断地发出自己的庄稼汉的歌唱。这样一位农民歌手,不过编唱或长或短的几句民歌,并不威胁任何人的存在,依然为“极左”的运动所不容。“四清”和“文革”的目标是整垮一切干部,贺丙丁没有当干部,是个社员,本该撞不着他的。但他写过诗,写过诗就挣了稿酬,稿酬就变成了“多吃多占”,多吃多占就应该退赔……他是个农民诗人,有几句精彩诗句得以发表,得到几块钱稿费,随手就花了,变成了碗里的油盐酱醋,变成了孩子身上的花布衫和脚上的鞋面布。可是把十几年来的零星所得累计到一起,就有几千元,而且要一次退赔清楚,人家把这叫做“零吃瓦碴,整巴砖头”。贺丙丁无钱退赔,于是就以物相抵,两千多斤粮食(农民只有这东西)!连同他给老父亲行孝心所置备的皮袄和寿材,一律被折价退赔了……

       对于一个农民,这样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可是,令人惊异的是贺丙丁的诗情和诗心并没有因此泯灭。当从中国的晴空扫除了那几朵黑云以后,他的诗兴大发,又编又唱,乡村里的父老兄弟又听到了他的亲切的声音了。不仅如此,他进而组织起一个诗社,邀请天南海北的农民歌手,对唱起来了。

       贺丙丁和农民诗人王老九的情谊是感人的。他刚刚写出两首快板的时候,王老九已经是蜚声文坛的农民诗人了。他家离王老九居住的北王村只有15里路,说去就去了。在村外的田地里,贺丙丁朝一位吆牛扶犁的农民打问王老九的住处,没有料到这位耕地的农民正是王老九。他说他想跟他学诗,王老九却问他会干庄稼活儿吗?贺丙丁接过王老九手中的犁把儿,吆了两遭,王老九笑了,说他是庄稼把式。贺丙丁很自豪地说他会双手扬种哩!

        两位农民诗人坐在地头粪堆旁的树荫下,说起诗来了,把犁地忘记了。这两个庄稼人的心,被诗的纽带连在一起。王老九逝世以后,贺丙丁悄悄一人来到坟地,站在诗兄老九的坟前,暗暗流泪。没有花圈,也没有烧纸,他对他的感情不必用这些东西来寄托,心知啊!

       王老九诗社,一个完全按照庄稼人自己的风格建立起来的诗社,没有任何铺排和准备,他们只约定了每人写几首诗来吟诵,就算成立了。热心的新老诗人们当即提出要办诗刊,一切都不能成为阻碍诗社办刊物的问题,只有经济发生了困难。贺丙丁当即提出捐献20元钱,其他同志纷纷慷慨效法,油印刊物所需要的纸张解决了。

       贺丙丁是个农民,种地是他谋取生活财富的主要手段,种粮食务棉花,养鸡养猪,都是他和任何一个农民一样的必须劳作的项目。晚上,他跑到几里路以外的公社文化站,那是诗刊的编辑部。他坐下来,开始审阅,选择,修改那些从四面八方寄来的诗稿。没有工分,也没有工资或补贴,更没有稿费,一切都是自觉自愿。唯其如此,这个编辑部少了许多是非和纠纷。他审定了稿子,就交给诗社一位专事刻字的诗友,照样,义务刻蜡板。然后大家一齐动手,推印的推印,装订的装订,又用自费把这些油印的诗刊寄送给诗社的社员们。

       贺丙丁是社长,总要到县上或西安为诗社办一些事情,他背上布兜,装着老伴烙下的锅盔,自费乘车,办完事,随便蹲在哪家茶棚下喝一杯酽茶,吃两块锅盔,就完了。

       诗社赢得了广泛的支持。《延河》发出了诗社成立的消息,吉林一位书法家挥毫致意,广西、湖北、山西的民歌手们纷纷寄来诗稿,不为挣钱,“只为八亿农民争气!”有一位农民把卖了旱烟叶子的五元钱捐寄到诗社,退回去又寄来了。有人捐赠来刻版的蜡纸,真是动人哪!

       诗社在扩大,农民为主,兼容其他。在现有的66名会员中,就包含着中学教员、大学教授、文学刊物的编辑,都愿意加入到王老九诗社里来。本省一位热心的大学教授,选择了40多首中外古今优秀民歌,给诗社社员免费授课,引得许多农民前来听讲,盛况空前。

       他何以会有孤独的感觉呢?他拥有那么强大的后盾、多么广阔的天地啊!我在和贺丙丁畅快地聊过一番之后,忽然想到了八亿农民这个不容忽视的数字,也就思索着贺丙丁和他的诗社的前景来,不必怀疑,在八亿农民普及高中和大学教育之前的这一段难能推计的时间里,民歌有广阔的天地——平原、山野、草原和戈壁—可以自由驰骋。即当整个乡村普及了高等教育,又当如何呢?优美的民歌不是文化教养愈高的人愈爱听的吗?

 

                                                ——摘自《陕西日报》1983年10月18日第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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