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玫瑰

文|北岛

 

当守门人沉睡

你和风暴一起转身

拥抱中老去的是

时间的玫瑰

                                                                             

当鸟路界定天空

你回望那落日

消失中呈现的是

时间的玫瑰

 

当刀在水中折弯

你踏笛声过桥

密谋中哭喊的是

时间的玫瑰

 

当笔画出地平线

你被东方之锣惊醒

回声中开放的是

时间的玫瑰

 

镜中永远是此刻

此刻通向重生之门

那门开向大海

时间的玫瑰

 

                http://s1/mw690/0043MskGgy6S8jwWAk840&690

    一首好的诗歌，应该能感受到每一个字的力量。不像散文或者小说，它们可以用漫长的篇幅来迂回婉转，漏读几笔或者误解几字，还能够从前后的呼应中被拉回正途。而诗歌凝练，剥去锦衣的繁琐，每一个字都是支撑情感之歌的鼓点，必须准确无误地敲打在心脏的共鸣点上，才能穿透读者的心扉。

    无事的时候从花树下走过，想起王维。“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好像敛着衣裙踏过林中小径，落叶在脚下哔哔剥剥地响着，鸟声，水声，清清凉凉地滴在心尖上。

    有一些诗歌，能让人闻见花儿的香。陶潜的菊花淡香素洁，夜莺衔来济慈的蔷薇，沿途留下馥郁的华彩，而托马斯用绿色导火索催开的繁花，让时间和星辰都黯淡喑哑。

    读海子的诗，会让人想要去远方。一匹瘦马，一片草原，泪水全无琴声呜咽。同样在流浪，叶赛宁的思乡曲却无休无止，花楸树与野白桦情意绵绵，大雪覆盖了故土的路。

    偶尔，会迷恋孤独，就读里尔克，把漫长的秋日压成苍白的信笺，随着落叶翻飞，徘徊。

    很多的文字读过去，怦然心动的感觉往往降临在不经意间。

    一直喜欢北岛。他冷峻的文风带着金属样的质感，仿佛永远是年轻人的姿态—— 棱角分明，拒绝妥协。

    我不止一次沉沦在他塑造的庞大帝国里，火焰穿过大雪，日落封存大地之书，一朵玫瑰旋转在风暴的中央，穿过她的拥抱，我不知是在触摸时间，还是在触摸诗歌。

     

   http://s2/mw690/0043MskGgy6S8jzqv7j41&690

    感悟文字与感悟时间，其实有很多相通之处。

    相传古人阅读经典之前，必净手洁案，口无杂言。一炉沉香，月转朱阁，当心如静水波澜不兴，方能沉入物我两忘的书中世界。

    文字很轻很净，禁不起太浊太杂的呼吸。

    时间同样轻盈。当琐事缠身，心烦意乱的时候，它悄无声息地溜走，不留下一丝痕迹。只有安静地停下脚步，才会看见它无处不在的影子，在叶子尖上，在花瓣中心，一颤，一摇，就滴落了，融化了，像是未来得及钟情的惊鸿一瞥。这轻轻的时间，这轻得不能承受的消逝之诗。

    莎翁说：“你的长夏永不凋落，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多么勇敢啊—— 时间的洪水，携着滔天的巨浪滚滚而来，他手无寸铁，只握紧一朵深爱的玫瑰在胸口。

    凋落了，粉碎了，被沸滚翻腾的熔岩灼烧，然后碾压进深深的泥土中。

    依旧香如故。

 

   http://s6/mw690/0043MskGgy6S8jD0E05b5&690

    据说，时间开始于一场巨大的爆炸。它的诞生，就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忍受过窒息，灼烧，烈火焚身之后，被囚禁的渴望冲破束缚，撕裂心肺的呐喊在漫长的膨胀中渐渐沉寂，然后陷入了亿万年的无言。

    无言的离别。曾经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星团，变成了永不再见的两片银光，在无尽的漂泊里习惯了孤独，忘记了曾经日夜凝望的方向。

    某天，一颗蓝色的眼眸忽然苏醒，水汽弥漫，折射着炽热母体的光芒，孕育起新的希望。

    深邃的海洋里，流动着一个浓缩的宇宙，柔弱的生命在各自的轨道上闪烁着微茫的光。然后它们登上了陆地，跋涉的脚步踏过第一朵盛开的花。生生不息的时光加速了流转。浅绿、鹅黄、柔粉……蓝色的星开始色彩斑斓。

    我们的故事也终于开场，不知第一个仰望星空的人，是否会被一种无可名状的哀伤击中。那些几百万光年之外的星子，或许早就解体，消失，化作尘埃，但它们的光芒依旧穿越了浩瀚的宇宙，等待着一场不可能重逢的重逢。

   

   http://s6/mw690/0043MskGgy6S8jF54eVb5&690

    每一个夜晚的天空，星星昭示着永恒的时间。

    星空下的尼罗河，金字塔在河心投下庞大的暗影。死去的法老被层层包裹，戴上金色的面具，手握权杖。人们固执地相信他们的王终会醒来，像太阳那样重新升起。

    被复原了容貌的楼兰新娘，依旧是新婚时的美丽容颜，在被时间遗忘的黄沙深处，独自沉睡了千年。

    还有苍茫的黄河岸，玛雅的密林，被两河哺育的美索不达米亚……那些彩陶，石板，雕刻，神像……无法解读的话语，是神谕，是诅咒，或者仅仅是单纯的童言稚语？

    庞贝城的壁画上写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灰飞烟灭的繁华下面，有没有掩埋一份惴惴不安的爱，求之不得，欲言又止。

    让我们来想象，想象身体变得很轻很轻，漂浮在时空的顶层，俯瞰遥远的银河系，星云连成一片，如同璀璨的河流。

    然后我们慢慢下沉，穿越冥王星的极寒，与土星的光环擦肩，最后坠入一汪碧蓝。

    我们把空间再缩小，海岸线开始变得清晰而曲折，跨越群山的屏障，晨曦初露，熟悉的城市刚刚苏醒。

    校门口，往那简陋的小摊上一坐，一碗白白的豆浆，烫人，用嘴在碗边小心地吹着。金脆的油条往里一泡，顿时就软了，甜了。旧书店开了门，一堆堆的习题集摆在最显眼的地方，那几本角落里的诗歌，翻了又翻，还是爱不释手。

    一抬头，他天蓝色的衬衣，不早不晚，刚刚从眼前经过。有什么东西在心尖上咬了一口，酸酸的疼。

    关于一朵花开的秘密，你从来没有说，但时间懂得。

    默默的，足够了。

  

                http://s12/mw690/0043MskGgy6S8jKHRBV2b&6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