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周末，妈妈在外面割麦子还没回来，我在家里就像个游神一样，没事就东蹿西蹿的，恨不得把几间不大的屋子全翻转过来抖个究竟。终于到了午饭的时间，我捣腾累了，于是就很盼着中饭有好吃的，以弥补我这大少爷过闲背后的无尽嗜欲和虚荣。

   
  妈妈太忙了，直到正午还在外面赶着把地里刚割好的麦子一担一担地往回挑。是奶奶做的午饭。到饭熟时，我猴急地揭开锅，一瞧才发现锅里是一锅早上剩下的锅巴稀饭，混着几点咸菜在里面，很是倒人胃口。我急了，说“怎么就吃这个？”，奶奶解释道：“这大农忙的，你不在家时，我们都是吃的这个。”“我不吃，我就不吃，好不容易一个星期回来这么一次，就这种招待。”我嗔怨时，俨然自己就是这个家的客人一样，她们全不懂得尊客之道，我怎能不闹脾气。

   奶奶劝了一番，没用，后来她就干脆不管我，径直到一旁纳她的凉去了。我这犟性子她是早知道的，不让我发泄出来，这个家任何人都别想得到片刻的安宁。没人理我，我更是火大了，一边霸着灶壁不让人过来吃饭，一边手里紧捏着锅铲在那把锅敲得叮当响。

 
   外面的热浪罩着人简直喘不过气来，听到妈妈从地里挑麦回来的脚步声，我闷气加倍地增长，手里锅铲敲锅的声音也愈发的大了，奶奶看得急了，说我再这样敲下去，锅迟早会被被我敲破，我不理她，继续敲着，正当她准备过来夺我手中的锅铲时，“砰”的一声，锅果然被我敲出了一个洞，一开始，我也没料到锅会这么脆，加上眼里一瞟到锅里这伙食，我还是选择把心一横，继续恨着，脸上并没有一丝惭愧状。奶奶没有再走过来了，而是直接冲出去跟妈妈说“你回来，快去看，就你儿子，嫌伙食太差，把锅都砸了”，本准备再去挑最后一旦麦子就回来吃饭的妈妈听奶奶这么一说，立即冲进屋里来核实情况。在亲眼瞧见那个被我敲破的锅之前，一路上她嘴里还只是说我不晓得事，到她亲眼目睹了那口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锅真的被我敲破了时，她一时气得直说不出话来。我到此时仍然没有任何认错之意，依然站在那里用手握着锅铲继续着之前的动作，只是敲的力度轻了些，但面子上仍是一副极有理之态。本以为妈妈会走过来很猛烈地批评我，结果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见锅破了之后，就直回过身，退到堂屋中间的一张椅子处，懑然坐在那里一边说她这辛辛苦苦地忙着，做这些活儿，图什么，还有什么意思，她说她不做了，说着说着，哭了。头一回见妈妈这样，我那铁石般的倔劲顿时灰飞烟灭，我不敢再多动一动，只怔在那里，心中像有万把刀在猛绞着，难受，从未有过的难受。奶奶千般地哄着妈妈，说我小，还不懂事，锅破了还可以买，但妈妈这农活儿万不可拖的，麦子早一天挑回来早一天安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天就变了，如果那样，那才真是大损失。

  后来，妈妈还是去把所有的麦子都挑回来了，我是怎样被奶奶哄好的，我却没有任何印象了。时光无情地带走很多事情，很多经历，但童年那一天那回我的自私，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每一次回想起来，都让我愧疚不已。长大后，偶尔饭桌上聊天时，奶奶有在妈妈面前提到过我当年的那事儿，每每那时，我都不好意思去看妈妈，可妈妈每次却都说她早不记得了。她忘记了，更是让我五味杂陈，因为，我至今也分不清人活在这世上，到底什么样的事会被遗忘得快，又是什么样的事会被铭记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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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前不久看了一部极震撼的纪录片，叫《生门》，那是讲“妇产科生育”的故事的。

  当我看到几位妈妈一边在在做剖腹产，一边还在清醒地回答手术医生的问题时，我浑身都在颤抖，这绝对是宇宙史上最伟大，最轰彻心扉的画面。产痛是人类十大体痛之首，从这个痛里走过来的人，怎能不让人尊敬？我更不敢想象的是，我的妈妈生我时，那时连医院都没去。
  
 
   纪录片中，我看到有一位妈妈产二胎时，遇到一些异常情况，医生建议她舍弃子宫，只有那样，做手术才能保母子安全，否则的话，只能保证孩子安全，母亲的生命完全无法保证。可手术过程中，她还是央求医生能不能不那样，她说她她才三十多岁，医生就试着按她的要求去做，中间却出现大出血，甚至心脏都停止了跳动，最后靠医生们轮番压腹才急救过来。这样一个选择，为了孩子，为了家，连自己的命都全然不顾的，世上除了“妈妈”有这个勇气外，恐怕再难有第二种人会这样。更让人惊心的还在后面，当这位妈妈急救过来后，医生实施第二次手术时，她再次出现大面积出血，全体手术人员以最紧张的状态再次投入到救人当中，幸亏有苍天眷顾，这一次她又从鬼门关前被医生们拉了回来。那一刻，我第一次对那一群医生起了莫大的敬意。

   几天过后，当这位妈妈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时，我见她的样子，跟入院之前，俨然就是两个人，真正的是，一夜沧桑，刹那间衰老。每一个倾其所有成全了孩子的母亲，生命境界都升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高度是无法用现实的东西去丈量的，它只存在于那些不可言说的极度的真与善中。

   世界上的语言文字五花八门，但有一个称呼的发音却都那么的近似，那么的让人感到亲切，那就是“妈妈”。这绝不是巧合，“妈妈”是苍天送给人类最平等最珍贵的礼物，趁时光还有，趁风景正好，趁彼此都在，好好善待自己的妈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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