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上帝,也要创造一个上帝
(2018-04-19 06:28:10)
话说在法国的启蒙运动时代,人的激进与否,未必如后人想像——是以政治观点为标准,而是以神学观点为标准。伏尔泰也好,卢梭也罢,对尘世间的权威,一律是说大人,碰上一个说一个,毫不留情。但对天国的权威,则是笔下留“神”,至多说到自然神论为止,从未走到无神论的一极。
他们反对的是宗教狂热,而不是宗教本身。
他们之所以保留宗教,与其说是认同宗教的认知价值,毋宁说是保护宗教能够维系人心的道德功能。在这个意义上,伏尔泰才说:“没有上帝,也要创造一个上帝。”
唯独狄德罗勇敢。他不仅与宗教狂热作战,还直接向宗教本身宣战。《百科全书》中狄德罗写得最多,共计条目1296条,凡是能够抨击上帝的地方,他都不放过,竭尽嘻笑怒骂之能事。他在无神论的旗帜下召来两个泼辣写手——霍尔巴赫、达朗贝尔,吓跑了伏尔泰,也惹恼了卢梭。
200年过去,人是由上帝创造,还是从猿猴演变而来——已成了一个愚蠢的论题,不值一辩。但是,因为真理的事后普及,也可能会造成一个历史前置的错觉:既是如此简单之常识,那么当然是谁叫得最早,谁叫得最好。事实不然,法国革命当年因无神论激烈而出名,也因为无神论激烈而蒙受灾难,付出了过多的代价:
代价之一是激起了全欧洲的反动。笃信宗教的农民首先从旺岱起事,迅速蔓延至法兰西全境。全欧洲僧俗两界在“圣战”的旗号下扭结起来,向无神论的巴黎宣战。巴黎人坐守孤城,成了“一小撮”,成了“极少数”,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代价之二,是使革命的革命哲学本身因此扭曲,从扭曲也走向“反动”。大革命摒弃宗教以后,社会动荡,人心道德无所维系。革命党不得不强化道德说教,强化政治与道德的联系。凯撒与耶稣集于一身,反而出现了自己本身极欲反对的专制倾向:政教合一。罗伯斯庇尔说:“没有恐怖的美德,是软弱的;没有美德的恐怖,同有害的。”一时传为革命名言,实际上包含着多少无奈,多少尴尬。美德从前以对上帝的敬畏为基础,上帝抽空,美德只能借人们对恐怖的畏惧而行。美德与恐怖结伴,既恶化了政治,也败坏了道德。不道德者,强迫你道德,不自由者,强迫你自由,实际上是制造假道德,伪自由。这与大革命之初衷——人人生而自由——相差何止以道里计?
百般无奈,左右尴尬,罗伯斯庇尔不得不自己穿上了袈裟。1794年5月,大革命推倒神龛,又设祭坛——建立最高主宰节,老罗主祭开教大典。同一年,老罗开始清算无神论。在一次被拿破仑称为最出色的演讲中,他点了百科全书派的名字:“这一派人以极大热情传播唯物主义,远远不满足于仅仅摧毁宗教偏见。实用哲学的很大一部分就渊源于此。它把利己主义变成体系,把成功看作正义和非正义的尺度。把世界看作狡猾的骗子手的资产。这一派人包含为数众多的野心勃勃的江湖骗子!”
法国革命最热闹的场景,美国人形容为:“那全是帆,没有一根锚。”法兰西不是没有维系人心的锚链,那是百科全书派过早过激的宣传斩断了这根锚。千帆竞渡的结果,大革命堤溃水漫,一片汪洋。罗伯斯庇尔恨恨而言,那不是革命,那是“一场国内战争,国际战争,还兼一场宗教战争。”
(以上见朱学勤《启蒙三题:笑着的,叫着的,哭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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