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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2002年,我十岁,小学三年级。不爱学习,爱上课。
上课时候老师讲到王二小,唾沫星子横飞直撞,说得义愤填膺。那璀璨神情,简直比他家打麦场上多收了二百斤麦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说你们这一代做人要有骨气,要志当从高远,要汲取时代赋予你们的精神食粮。
他讲得风生水起,我们听地云里雾里。
每当这个时候,同桌小七就把头塞到桌子下边咔哧咔哧地嗑瓜子,把那塞满书包的绿皮核桃一个一个地退掉皮。她的包里滿滿的都是山珍海味。她让我做她的第三只眼睛,密切关注台上的一举一动。我头摇地像拨浪鼓,表示坚决不同流合污。她却抓过一包辣条塞到我怀里。到底我还是沦陷在她的糖衣炮弹里。即使如此,还是被台上有着火眼金睛般的语文老师看出了端倪。然后,小七把那一堆绿油油的核桃皮三下五除二地弄到我的脚下,自己双手捧着肚子趴在桌子上一脸我肚子疼的模样。然后,所有人上课,我提前下课。
放学后,我对小七说都怪你。害我被罚打扫卫生。小七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着她就拎起拖把兴致勃勃地干起来。
那一年,时代的精神食粮没汲取多少,小七的山珍海味却挤满了我的桌框。
我问小七,你喜欢天外飞仙吗?小七点点头。那你是喜欢香雪海呢还是小七?小七说,我喜欢地瓜。我说,哦,也对。地瓜那么帅。
那时候学生很坏,但却坏地单纯,坏地可爱。我们那一届是全年级学生人数最多的一个班。出了名的无纪律,不爱学习的班级,甚至连每周末的大扫除三年级都要无一例外地冠以卫生最不清洁的“光荣称号”。
语文老师爱打人,打人就用教室后边的苕帚。每次不把那苕帚打得皮开肉绽绝不罢休。所以就光从干活的家伙儿事来说,别人就甩出我们好几条街。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怎么争第一?所以当时我觉得,长期被扣上卫生第一是冤比窦娥的。我说倒数的。
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是一个瘦而精神的人。他爱说笑,但也爱打人。
每天下午放学后,三五成群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河边。然后一个个地脱地溜光,下饺子似的一头扎进河里。小七说,她也要下河。我说你一个女生,赶紧回家吧。她说她也想游泳,我说你在我们脱衣服都不方便。小七说,你游你的,反正我就是要去。
当时故作镇定,内心还是很激动的。忍不住一番翩然而至的联想,极有画面感。
游完泳,就是野炊时刻。一个个的都是补蛙好能手,青蛙烤着吃,地里摘来的大土豆和红薯用泥巴裹住扔进火堆里之后就可以不用再管,只管等待美味出炉。刚掰来的玉米棒子用木棍插着在火上烤,剥皮的时候最好留几层皮,不一会儿就能闻见蒸汽腾腾的酥香溢满整个下午的沙滩。到了黄昏时分,我们一群人就蹲在杂草丛生的河岸边上看长河落日。小七跑到沙包上追着蝴蝶乱飞。她说马上小升初了,你以后想干什么?我说我想当个画家。她说为什么,你是想往你家墙上胡抹乱涂吧。我说我想把这条河,这片苞米地,沙滩,夕阳,还有你和大家都画下来。她又说为什么,我说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很珍贵。再也不会有了。
小七别过头,抓起一颗石子朝河里扔去。“咚”一声之后河面漾开一个圈,一个接一个。
“听见没?”小七说。
“听见什么?”我说。
“水很深啊。”小七瘪瘪嘴。
“啊,然后呢?”
“情比海深啊,我们要永远快乐,永远不离不弃。”说着她将手里对折了一此又一次的满满当当一大把树叶朝我劈头盖脸地撒了过来。
“仙女散花?”我说。
“哈哈...”
我问小七,你将来想干什么?小七说她没想那么远,像现在就挺好。我说怎么可能一直这样,我们都要长大的。
“准备好了吗?”我问小七。
“什么?”小七说。
“长大。”
“长大太遥远……”
“那你说什么?”
“挨打呀!”
“我们毕业了。已经逃脱魔掌了。哈哈”
……
小升初了。小七把一张粉色的纸条夹到我的汉语词典。她说是毕业赠语。
我翻开,干干净净七个字:你长得很像地瓜......
很多年以后,小七去了一些陌生的地方,而且很远很远。我们不常联系。直到有一天,她给我发来一条信息,她要结婚了,问我来不来?我说那我得跨半个地球啊!这么久不联系,想到份子钱的时候才发现我活着?她说在老家,没几个人。我说好。下刀子也来。
直到婚礼前的一天下午,我们几个人一起又去了曾经的那条流淌过我们青春的河边。灌木葱茏,夕阳掩映,蛙鸣虫鸣,余音袅袅。余晖落在沙丘上,像一层金色的羽衣,熠熠生辉。时光仿佛一时倒流,回到了曾经。美的让人心碎。让人不舍。让人想哭。
我问小七,你男朋友呢?小七努努嘴。我循着她努嘴的方向看去,一个五官精致的男生趴在火堆前拿荷叶闪风点火,旁边明溜溜地躺着一堆玉米棒子和土豆苹果。我说还挺接地气。小七说还有呢?我说长得还很像胡歌。
小七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她说你以后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