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结婚，你来吗？”

几乎我和程浩的手机是同时想起的。

同学群里炸开锅。投下炸弹的人是顾念宸。

顾念宸是谁？程浩说是他青梅竹马的初恋……

可用顾念宸的话说，初恋是两个人的事。

程浩把一碗茴香打卤面搅来拌去，和稀泥似的。胳膊肘拄在印有紫色碎花的桌布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目光死死锁在窗外灯火璀璨的街灯上，眉头紧蹙，一脸忧郁。帅地一塌糊涂。

就在这一瞬间，他对这座城市的喧嚣迷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这是之前从不曾有过的。

旁边的桌子上，来来去去的，换一茬又一茬。若不是他经常光顾这家店，估计老板都快清人了。

“不行，我得去找她。”话未毕，他把筷子往碗里一戳，夺门而出，钻进茫茫夜色中。

留在我眼前的除了一碗似是而非的打卤面，还有他莫名其妙抽身而去的背影。

后来，直到有人躺在医院时，我知道了程浩口中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顾念宸，而是汪雷。

原来，一个男生最帅的样子是因为喜欢两个字而义无反顾时，是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与全世界剑拔弩张时。

那天蒙过几杯酒的程浩酒壮怂人胆，直接跑到汪雷办公的写字楼下蹲点，将汪雷里里外外问候了一遍，结果当天晚上送医院。这也是很久之后程浩亲口承认的。

总有人在悄悄爱着你，以沉默，以岁月。

喜欢你的人，都欠揍。

1

上学的路上，顾念宸和程浩一前一后地走着。顾念宸走走停停，程浩紧随其后一米开外。直到听见她低低的啜泣声时，他才一头扎上前去。

“咦，你怎么哭了呢？”

“我作业没写完。要被罚站打扫卫生的。”说着她哭得更厉害了。

“你哭的样子真好看。不过你别哭了，我有办法。”程浩伸手抹掉她眼角未干的泪珠。

结果当天，在他直接把自己的作业本塞给她之后，他被老师罚站，打扫卫生。

他的办法着实有效。简单粗暴。

下学后，程浩攥着扫把忙活了好一阵。顾念宸扛着拖把擦着地。

“念念，这个太沉。你别动，我来擦吧。”他把拖把夺到他手里。

“浩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脸上的笑意像一朵即放绽开的玉兰花一样。

“我答应过顾叔叔要保护你的。”说这话的程浩前额汗津津的，一前一后拖着地像个小企鹅扑楞着忙着擦地，很绅士，很动人。顾念宸坐在窗台下夕的阳余晖里，身披一道光。

顾念宸是个好看的姑娘。头发乌黑乌黑的，一条马尾扎得很高。一尘不染，白白净净，既温婉又柔顺。十多岁的她，已经成为许多同龄人中的小女神。

程浩学习好，人缘也不差。这一点，让他自带好孩子的光环。平日里，顾念宸有什么困难，程浩都一马当先，义不容辞。红领巾忘系了，程浩就一把拽下自己的给她系上；数学题不会了，他就一步一步演给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借她用。早饭也带两份，值日帮她值。只是有时候有点闷，属于那种不善言辞，谨慎细腻的男孩行列。两个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人，吃过一口锅里的饭，穿过同一条裤子。两家关系和睦，家长里短的也都相互帮衬着，彼此都知根知底。所以，顾爸顾妈就特待见程浩，他也就理所当然地频繁出入顾家。而浩子是程家的独苗，每当程家二老看到珊珊可爱的顾念宸时，就悔恨当初应该给他添个妹妹。长此以往，顾念宸笑嘻嘻地税，干爸干妈，我就是你们的小女儿啊。

“丫头，多吃点。来，尝尝阿姨最拿手的红烧肉。”

看着小鸡啄食状的顾念宸，程浩撇过头，你像个没教养的小媳妇。

顾念宸脸上漾开一抹笑，两只酒窝像投在水面上的石子，顿时荡开阵阵涟漪。

程爸程妈一时间笑得前合后仰，像灌下了二斤蜜一样。

2

小升初的那个夏天，顾念宸和程浩分到了一个班。仿佛老天的故意安排一般，而且顾念宸的成绩和程浩不分伯仲。这样一来，程浩又一次巩固了他在程家人心中的好孩子形象。两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傲娇得很。嘻嘻哈哈的有说有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不能再愉快的夏天。

“念念，你说飞机飞那么快，怎么就撞不到星星上呢？”

“啊......”她脸上的问号无比大。

“因为星星会‘闪’啊。”

......

“程浩，你大爷的。”

“我大爷也是你大爷。”

哈哈……

“有本事你别跑。”

“有本事你来追我啊。”

月夜下，她追着他跑。星星在苍穹里眨巴眨巴着眼睛。

夜晚来临前，暮色像未腌熟的蛋黄一样浮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八月的风像酥酥的手掌，拂过郁郁草地，也钻过幽深挺拔的玉米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和着蟋蟀和蛙鸣，夏日的燥热已经消褪了一大半。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颗“流星”坠落在顾念宸面前。砸的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颗星就是陈星，长得也像明星，他有一张张卫剑的脸。夜色下的他像一堆黑黢黢的玉米秸秆一样杵在她面前。用这位陈同学的话说，他已经爱了她很多年，。从她第一次全校文艺汇演上就已经喜欢上了她。而且他的追爱方式很特别，上学玩偶遇，下学又尾随她回家。勾引和贿赂她的双胞胎弟弟。各种手段，应有尽有。

他爱画画，所以顾念宸的书页里每隔几天就夹着他画给她的肖像画。每到此时，顾念宸就露着两颗白白的小虎牙眯着眼睛说，我有这么好看吗。

顾念宸这才明白了原来她那些藏在作业本和桌框里的惊下始作俑者竟然是他。

其实这颗星星不耀眼，没有多少光芒。依旧很套俗地落到仰慕她的那个行列之中。

不等告白瞬间的结束，程浩一把将陈同学推开，一个趔趄之后，他不偏不倚地坐到了路边的水洼里。饶是如此，两个人吹胡子瞪眼地不肯罢休。最后竟破天荒地比起了闭气。晚上的水也温和，没有一丝凉意。话不多说，三下五除二摘掉衣服，泥鳅一样一头扎进河里。

最后，程浩胜出。

他告诉她，谁敢说喜欢她，他就打谁。

陈星悻悻离去。只是他留下一句话:“顾念宸，虽然我输了。可我还是喜欢你。”就是这一个转身，让顾念宸春心涤荡了很久，也对这位陈同学泛起一股股同情的潮水。

那一刻，她觉得他很帅啊。只是从那之后，陈同学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皓月悬空，明朗皎洁。坐在长满狗尾巴草的河堤上，他们望着缓缓升起的圆月，像一只玲珑剔透的大盘子，河水哗哗啦啦地流淌着，洒满了碎金一样水光粼粼。

“念念……”

“嗯？”

“念念……”

“哎...”

“你看，你叫念宸。念宸念宸，我叫程浩，你是不是永远都会想念程浩啊！”

“你是鹏程万里的‘程’，而我是‘宸眷’的宸啊”

“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妈妈说我会嫁给一个非常喜欢我的人。反正就是一般人追不到我。”

从那之后，程浩时常会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名字写成宸浩。

3

高中之后，他们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好看的女生总是人缘比较好。看到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男生，小情书像雪花一样密密匝匝地飘在她手里，程浩心里漫过一层层失落的涟漪。终于，他也忍无可忍了。和之前追求过她的陈同学一样，等她一起上学，吃饭时打同一样的饭，下学后宁愿多等她一会儿，然后坐同一辆公交车。还有贿赂她弟弟等行径，层出不穷。

久而久之。她说，浩子，我们是不是应该保持一点距离啊？

他说，我答应过顾叔叔要监督你，不让你早恋的。你这个年龄容易走弯路，而且现在是人生关键时刻。出不得半点儿差错。

比起陈同学，他的追爱方式还算绅士。理由的确冠冕堂皇，无可厚非。只是少了一些勇气。

很多年以后，程浩感慨。如果当初再勇敢一点点，结局会不会不同呢。说这句话的他，神情很平静，嘴角挂着笑。

高考前的那一个夏天，程浩给顾念宸复习英语。那时候，程浩写过一份情书。那是一个很微妙的下午，柳荫浓郁，空气灼热，窗外的玉兰站得笔挺而秀丽。迎着她熟睡中的脸，程浩发了一下午的呆。他第一次这么安安静静地观察一个人，鼻子是鼻子，眉眼弯弯的，细细的发丝懒懒地耷在面颊。他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细细观摩。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从小到大，他习惯性地陪在她身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可当那些怀着一池春水的愣头小子义愤填膺地围追堵截塞情书的时候，他的内心才泛起一层莫名的失落。酸酸的，隐晦的，不为自己察觉的。

那是他少年时代的第一次心动，关于初恋。

原来她就是一株开在他身边的花，开得那么好看。

后来，程浩明白了那就是人们口中不可名状的喜欢。

4

高考后，他们就各奔东西了，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偶尔，他们也会聊着相隔大半个中国的天，一起回念旧时光，相互吐糟着身边的趣闻轶事。

隔着两千公里，距离终究成为了他们之间的屏障。渐渐地，不同的人走进了她的生活。联系少了，兴趣不同了。为学分，也为新的人。

只是从头到尾，程浩都没有向她袒露过心声。像当年陈同学那样，很勇敢的。除了当年那份怯怯的，令他胸口两只小鹿乱撞的情书。

大学第二年，顾念宸恋爱了。让程浩惊掉半个下巴的是她的恋人。不是当年那位自己手下败将的陈同学又是谁呢。不得不佩服陈同学这种不服输的迂回战术。打得那么持久，曲线救国。那一年，他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顾念宸报考的学校和专业。然后很巧合地与她奔向同一座城市。

她说她要享受大好的青春，她说她忍受不了一个人的孤单，她说那个男生说喜欢她时的样子认真地让她没法拒绝。

暑期放假回家，程浩去顾念宸家吃饭喝了酒。喝多了，乘着她收拾杯盘狼藉的餐桌时，程浩一把将她摁在沙发上，为什么不接受我？他的眼睛里燃着一堆焦灼的怒火，带着不甘和无奈。他被她一把掀开，蹲在地上抱着头哭泣。顾念宸一脚踹过去，“滚，你神经病啊”。

他觉得自己比当初的陈同学可怜一千倍，一万倍。如果不是因为初恋；如果不是因为无处倾诉的喜欢。

她自以为可以天长地久那一场恋爱最终以陈同学的劈腿而告终。那时候她才恍然。明白了当初他眼睛里的那一股怨愤。

你给别人的痛苦，别人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回报给你。有些凄伤，也有些苍凉。

失恋的那个晚上,顾念宸坐在寝室楼的天台上，望着浩瀚的夜空，看了一个晚上的星星，仰的她脖子又疼又酸。一心想着看远方，却到底还是忽略了身边的风景。风吹着她，她很冷，也很绝望。

5

之后，顾家拆迁。搬家的那一天，她的弟弟在沙发下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张粉绿相间的便笺。并未开启，落满了灰尘。那上边扭扭捏捏地躺着几行字，歪七竖八，却写得很认真，仿佛每一笔都是一句诺言，刻在纸上。

那是一张情书。一张不曾被顾念宸看见的情书。

他拨通姐姐（顾念宸）的电话，读给她听。

“你一个梦，我一个梦。加在一起就是我们的梦想。

念念，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要像现在，永远在一起。以后我要挣好多好多钱，让你住上大房子，给你幸福，然后带你去你的理想国。”

落款人，宸浩。

电话另一端的顾念宸笑着笑着就哭了。

彼时的顾念宸，身处异乡，与家隔着天南海北。她已经可以接受生活中那些不黑不白的灰色地带，有一个不咸不淡可以结婚的对象。为着平淡生活里的点滴理想而忙忙碌碌。可此时的她，多像当年那个作业没写完害怕被罚站的小女孩，哭得歇斯底里。

那些美好而动听的情话，那么熟悉。是她在其他人那里从没听到过的。

时间像个小偷，溜进他们之间，偷走一切。

毕业之后，几乎是断了联系的。偶尔她从共同的好友那里得知，他赚钱了，又开始经营一家广告公司，。谈了一个女朋友，又分了手。最后听从家人相亲，认识了一个女孩。买了房子还贷款，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为柴米油盐操劳。

直到顾念宸的婚礼上，她换完礼服，从化妆间走出来。一眼就瞥见等在门口的程浩，穿得比新郎还帅。他上前截住她并端起她的手，走过人群，走过年少，走过青春。

顾念宸若隐若现地听到了他的耳语:“来，念念，我送你去你的理想国。”

（完）

二〇一八年四月五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