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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梅子

(2023-11-22 17:15:16)

寻找梅子

 

你在哪里?

给你写信还是三十年前,写信读信是我们生活一部分的时代

我一直在这里,只要转身就能看见

我们真的只是六个微信好友的距离吗?

你不在任何微信群里,朗诵群,写作群,旅游群,外语群……

我把你弄丢了,梅子,我把自己弄丢了

你不在我们共同去过的任何地方,我甚至怀疑你是否存在过

我们曾经那么无知无畏,无知无畏,想去任何陌生的地方

你是我想逃离那个的我吗?

 

最后一封信来自巴基斯坦。那个常给你送花的男生

是否已经为你披上明艳的纱丽?

当我走在德里的街道,那个回头看我,

大眼睛充满笑意的女孩是你吗?

 

你说可能从那里转去美国。

好像我们一起坐公交,你先下车。我继续。

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梦见那间屋子钟表定格在出走的时刻

 

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你来过两次。是否还记得路?

有梦的你是否已经在自己的梦里了?

不会再回来

巴黎歌剧院的直播。一个身影闪过,多么像你!

前年有人突然来电话。那是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唯一的线索,

以为终于可以联系上你。竟然是问我你在哪里!

 

最后一封信你让我寄中国特色的小礼物,比如熊猫邮票。

那阵子我几乎对人类丧失了信心。

几个月攒下的钱准备寄给父母。却在邮电局被偷走。

 

大学毕业每月工资都是交给父母。即使到了广东也觉得应当这样。

可是这下好几个都没有钱寄回去了!

 

当时我骑着二手单车回学校。一路眼泪横飞。

仿佛大病一场,好几天都没缓过来。

然后又收到一个人的信,让我寄钱给他配眼镜。

我的眼睛腿还是用透明胶纸占凑合着戴的!

 

梅子你记得操场晨跑吗?你在前面停下来,等我。

朝阳映在你肩上,眼睛闪着光亮。

我好像看见了你耀眼的未来,可能被我们青春的火焰曝光过度。

我在双层床的上铺看书。偶尔望望斜对面下铺的你

正为一个词语的译法纠结。

你说有四五个同学一起翻译小说。

出版时只出现了导师的名字。

从那以后你再也没翻译过什么。

 

那是我们想挑战任何权威的年纪。可权威离我们太远。

我们只是每天拎着庞大的双卡录音机,跑去各个教室。

一节连着一节。有时是在新区

下课坐校车回来,饭堂只有米饭馒头,没有菜。

你给我一罐家里腌制的黄瓜。

 

周末混进学生在食堂举办的舞会。

那时候教师宿舍经常停电。我们聚到一起聊天。

有一次忘了是谁提议抽烟。大家都点起来。

我在旁观。因为写作,我坐在人们中间,仍然是个局外人。

很多夜晚,蜡烛是唯一带给我们光明的东西。

 

梅子你知道我从小害怕别离。你彼此而别了。

每次家里来亲戚欢天喜地。临走我一定不在送行的人们中,

而是躲到某处悄悄流泪。

难道你的曾经存在只是让我学习失去?!

收藏我儿时记忆的房子已经不存在了。我不再去那里,

就像你不再来找我。

收藏你儿时的房子我也找不到了。我在附近的街区走来走去,

那一幢都像,哪一幢都不是。

 

那天下课,你忽然不见了。学院风传你去了南方。

你走后,又下了好多场雪。

所有的雪都是为了覆盖你的脚印。后来,那些谣言也无影无踪了。

 

我们在广东一起过的一个春节。我说我结婚了。

你看着我光秃的手指。不是没戴戒指。根本就没有。我没有什么向你证明。

我停下来。你嘲笑我不再追寻自己的梦想。我停下叫做家的地方。

在没有学生的校园,吃着简单的食物。

某个早餐只是榨菜和泡饭,引起你的不满。

说哪怕炒一盘土豆丝也好,你不知道

过年两三天市场都没有人卖菜。

 

年初一我在感冒药的作用下昏睡。你和他坐在客厅看电视。

我迷迷糊糊地听电视。听不见你们说话。

那是学校宿舍,卧室和客厅只是一块帘子隔着。

你们一起抽烟。

你不属于这里。就像我不属于这里一样。

我们逃离了什么?

多少人羡慕的大学教职——被我们轻易放弃。

我们想要什么我们不清楚

只是想出来,只是想到处看看。但是没有人

为我们保留我们的过去。

 

也许你不再出现,只是为了让我习惯失去。

 

我见过你的猫,纯白色的,每天等你回家,把头埋进提包找吃的。

纯白色的猫,你也轻易离开了。你读书时的绰号就叫老猫。

那天我去你家。正在离开慌乱中。地上两个行李箱。

床上对着衣服。没有书。我们一起读过,没读过的都没有。

你说之前只是看书。现在要自己出去看世界。

 

一餐饭草草结束。

你父母的眼睛里满是不舍,忧虑和无奈。

大概和后来我来广东时我的父母的神情一样。

只是我走的时候,不看他们的脸。

 

我们被自己的青春燃烧着。

我们逃离了寒冷,身体的寒冷。

来到广东。初来广东内心一片荒凉。

我们离开了旧梦。却未找到新的。我们就陷在这样的虚空中。

 

我们某年一起在北京转车。去你干姐家。

北京是我的出生地。却陌生得哪儿也不想去。

靠在一张行军床上,不舍得睡去。读了大半夜王朔。

 

一直听见你们在隔壁聊天。

我们喜欢风。却不知道风会把我们带到哪里。

 

其实我一直想写你,哀悼我们泥泞的青春,

纪念我们的迷惘的青春。垮掉而不甘的一代。

 

我们一起混迹舞会的还有颖子,白马。她叫艳君,还是彦君?

在小说中把你们的名字变换了好多次,弄不清哪个是原名。

我们都希望自己是唯一的。上网搜索出现几十个同名。

好像一场捉迷藏,三十年都没有找到。

 

梅子,卧病在床的日子总会想起你。好像你就坐在客厅看电视。

看见流浪的小动物病弱,冻僵,忍不住流泪。好像自己也曾经如此。

我说我不写诗了。你说不写诗你也是诗人。就像Ted Berrigan

when you are a poetyou are a poet 24 hours a day

and everything you do is what a poet is doing

不写诗的时候,我还算不算诗人。

我不想被叫做诗人,过了八十年代,

诗人仿佛是红字,是一种耻辱的标志。

 

冬雨阴冷,我们去散步。你找到一方稍微干的台阶。

那是我为你拍的最后一张照片,在露天课堂。

你说,喜欢半开放的设计。遮雨,不挡风。

你侧身望着远处。不见你的眼睛但我知道它们的光并没有熄灭。

旁边有几株凤眼果木。

你没见过。我说到时会给你留几枚凤眼果。

我以为我们的友谊可以持续一生。

为你保存的凤眼果干枯失去光泽。

我在日记中写道——

生命中有光的日子,不是用来对抗阴霾,而是让我们沉静

从阴霾中提炼因为潮湿而厚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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