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本体，我们能说的不多。太阳从东方升起这件事已经持续了成千上万年。它的存在和人的意识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没有人之前这件事已经存在了。而意识仅仅是生物发展到一定阶段以后的产物。意识是所有生物都有的。太阳从东方升起这件事，人意识到了，猫也肯定意识到了，尽管猫不一定有“东方”的准确意识，但猫肯定有方位的认识。猫应该知道每天“太阳是从小树林那边升起”的，而不会一大早到处找太阳。意识对生物来讲非常重要，它直接影响到生物的生存。意识到太阳升起了，猫就知道可以睡觉了。意识到不远处有一只老虎，鹿马上就决定必须奔跑了。这些意识是以何种形式在头脑中存在的呢？我们无法确切地知道。一个猜测是，老虎在鹿的头脑中应该是有一个图形，大体和照片差不多。这个图形以某种方式被保存在脑细胞中。非常可能的是取决于大脑记忆细胞的某种化学变化。当真的老虎出现时，鹿一定是把看到的真老虎和脑细胞中的老虎图形进行比较，确认以后，通过经验和逻辑推理知道危险了，马上开始奔跑。我们虽然不知道这一连串概念确切的贮存方式，但现代医学已经知道不同意识在大脑中的大概位置。一部分脑损害之后就会有选择性失忆。

     许多概念层的对真理的认知都是先天的。或者说是先验的（康德：先验论）。鹿不需要被老虎吃一次才知道跑。候鸟、马哈鱼、非洲野牛的迁徙也是遗传中就有的意识。鸟的第一次飞翔、信鸽对方向的认识、鱼的游泳、骆驼找水源等并不需要妈妈教。婴儿天生就“知道”母亲身体的哪个部位可以搞到吃的。也知道夏天靠着墙睡觉比较凉爽（叔本华：生命意志）。

     语言则是动物发展到更高级阶段以后为了交流方便而产生的一连串声音或图形符号。蜜蜂发现花以后会以舞蹈的方式告诉其它蜜蜂花的方位。叶猴发现老虎以后会发出一种特定的叫声通知其它叶猴躲避。这种有意义的叫声当然就是最原始的语言。有意思的是，这种语言水鹿也能懂。叶猴一叫，其它叶猴和水鹿一起都跑了。

     靠遗传来传递对外部世界的认知效率很低，因为遗传的概念有限，要想把一篇散文靠遗传留给下一代应该非常难。当生物发展到最高阶段，即人的阶段时，遗传就迅速由后天习得来做重要的补充。为了使后天的习得可以“遗传”下去，就产生了语言，进而产生了更便于保存的文字。语言和文字与遗传信息很大的一个不同是遗传是体内的，语言文字则被搬到了体外。人类的语言从功能上看和叶猴的叫声目的是一样的，但表达的意思要复杂的多。假定叶猴也能通过不同的叫声表达“来了一只老虎”和“来了好几只老虎”这两个不同的概念，那就已经很不错了。要叶猴通过叫声表达“东边小树林里的一块褐色石头后面可能有一只老虎，但也可能是一只鹿。你们大家都先别动，我过去看看，回来告诉大家”就非常困难了。这种复杂的概念人有了语言就可以轻松地表达。可以说，叶猴通过遗传对真理的认知比较简陋、粗糙。而人通过语言对真理的认识就更加精确、复杂。对客观事物精确、复杂的认识使人可以做出更有效率的动作。这就是人为什么本身体质较弱，也没有利齿钢牙，但进化到今天能够在世界称霸的原因。

     遗传传达的信息对不同人来讲是一样的。亚洲人害怕老虎，非洲人也害怕老虎，甚至猴子也害怕老虎。这些都是遗传信息。而对意识的语言表达可以有不同的符号组合。好比说叶猴的警告声和翠鸟的警告声是不一样的，尽管其它动物都知道老虎来了。中国人说：太阳从东方升起。日本人说：太陽は東から昇る。美国人说：The sun rises in the east. 俄国人说： Солнце восходит на востоке。这些符号组合外形和排列顺序上有很大不同。汉语、日语和英语中太阳一词都是出现在句首。而俄语就无所谓，主要看太阳的格。汉语和日语中地点状语都可以出现在句中，而英语在上例中状语则必须出现在句尾，俄语则随便出现在哪里都一样。日语的介词出现在宾语后面，俄语的介词宾语要变成宾格，而英语的介词宾语莫名其妙地加了一个定冠词。尽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区别，按照乔姆斯基的说法，这些不同的符号组合在语言的深层都是完全一样的，都表达了同样的概念，又通过这种同一性和客观事实联系在一起。正是由于概念的同一性，翻译才有可能。

      语言的功能应该说不是人的专利。狗听到主人叫它也会知道是在叫它。巴甫洛夫的实验告诉我们，狗对信号是有生理反应的。他用的是铃声，但显然如果每次吃饭前主人都喊：“吃饭啦！”狗也会明白。

      为什么只有人类能够掌握复杂的语言？这个用进化论是无法圆满解释的。语言的产生和人体的结构有很大关系，包括大脑中的记忆细胞和口腔的发音结构。显然，这些能力的出现和人类早期的交流欲望有关。但狼群显然也有交流的需要。但狼始终没有进化出语言能力来。理论上讲，所有的高级动物都可能进化出语言能力。设想一下，猪如果会说话，哀求人不要杀它，因为这样不道德。我们还能杀它吗？

       根据进化论的观点，人的语言能力肯定是经过漫长的时间才形成的。在历史上肯定有一个时期人的语言能力和它的近亲比如猩猩、猴子等差不多。但只有人朝着复杂语言的方向进化。其它动物包括曾经和人非常类似的动物都放弃了语言能力。这个是什么原因呢？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不同的人是在不同的环境下发展出类似的语言能力的。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祖祖辈辈都讲汉语。但他通过遗传获得的不是汉语能力，而是抽象的语言能力。一个中国小孩年幼去了美国会讲流利的英语。俄语中的P的发音其它语言都没有，但学习俄语的外国人很快就可以掌握。可以说，所有人类在发音上能力都差不多。所以可以有国际音标。汉语也可以用拼音来完美地表达。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不同地区独立发展的人类进化出特殊的发音才是正常的。

      我们说，“太阳从东方升起”是真理，并不是说这句话的文字表述本身是真理，而是说它所表达的概念是真理。符号不可能是真理，概念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