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华 的 诗(组诗)
(2013-09-08 08:3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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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作者:阿
卉
我不识人间的桤木,雪松
也不识栾树和水杉
这让我,总是羞于在人前,谈草木
包括野杜仲,和乱蓬蓬的剑麻
昨日,河水暗涨,我想去山冈
看遮天蔽日的蒿草,撑起蓬勃的叶子
也看山笋和地衣,心肠柔软,骨刺坚硬
日月之外,参悟的生死
“春风吹卉木,大海放禽鱼。”
迟迟而归的春日,平和温暖
草木生长的愿望,却如火山
泉涌,焦灼,无法遮拦
这些人间的橡树,槭树,花楸树
枝叶涣散,在春天里
它们呼应了一个沉默者,内心的空旷
初春记
从天堂跃入人间
弹性的水有着精确的计算
与身边太阳的光芒相比
它的纯净里加入了些风的重量
有时候,这流水也暗含着
猜测,打探,确认
在河流拐弯的地方
先是犹豫,然后才是一泻千里
转瞬即逝!
我已不记得,春天赋予这田野
多少明亮和开阔
但我却知道,种子在地下膨胀
树木的枝桠天天向上
我熟悉这样的心花怒放
现在,忧伤还没有笼罩它
鹧
春风逃落,梨花消逝
飞翔的鹧鸪
带着人间的广阔和荒凉
这个挽歌者,胸腔里
有江水,落日,墓碑与峭壁
这个挽歌者,胸腔里
有执迷,沧桑,归宿与轮回
它的身后,天空渐远
流水渐阔,树梢沿着天空的方向
一次次升高
但这激情所覆盖的生活
并不适合于抒情
“并非我要竖起篱笆
只因棘上要长刺,绵里要藏针”
“并非我不爱夏天
只因雨淹了河堤,雷劈了杜仲”
花香满坡,但对孤独的鹧鸪来说
每一朵都索然无味
花好月圆
岁月宁静,我倚着槐树长大
在那个叫做梨树镇的乡村故土
时间有滴水穿石的力量
石头奔跑,锈弦开花
沙哑的小号吹出青草的乐章
而我怀揣着清贫和忧伤
走在去往亲戚家的路上
寂静,落莫
事实是,我一直都爱
这个季节的穷乡僻壤
风雨欲来,烟岚满坡
瘦小的河流走向饱满
绿色的山岭暗藏着锦绣
藏在草丛里的那些昆虫
开始在黑夜里歌唱
那是夏天,那是八月
路边的秋桂树开花了
亮堂堂的月亮,它挂在天上
人们把这些美好的事物
叫做世间的花好月圆
天黑了,又白了
我总是那样失魂落魄
一次次将亲人弄丢
先是祖父死在源头,后来是父亲
随着芬芳的青草去了天涯
至今,他们都走在不为我所知的路上
白了头发,佝偻了身子
曾经熟稔的呼吸
他们把它分给大地上的浆草
我总是那样失魂落魄
明明已经回到故乡的路口
我还是看不到我是村庄的一部分
置身变质了的生活
我也同样浑然不觉
在西山,我用明晃晃的镰刀
割下了一坡的青草,直到大地
淌出了那么多新鲜的草汁
我还是找不到一条通往地脉的捷径
当我站起身来,我身后站立的
全是和我一样孤独的白杨树
我已经把痛苦捂在胸前了
为什么澄明的天空
还没有盛满大海的蔚蓝
天黑了,又白了
为什么大地彰显的
却是更大的静穆和悲伤
我记得桃花落时的季节——
我记得桃花落时的季节——
雨水碰落花瓣的忧伤
喧嚣覆盖着扬穗的麦子
隔着无边的绿意,我偏爱地头
一只麻雀的从容不迫
我记得桃花落时的季节——
青青的茅草已经茂盛得
像一片草原,咕咕叫的鸽子
在呼唤它的伴侣
而远处的桃花水开始上涨
它们快乐向前
荡着一圈圈的涟漪去了远方
我记得桃花落时的季节——
我穿过废弃的竹林
去看那个无力搬走的老人
她在屋后挖野菜
雨过天晴,她依旧爱着屋檐下的生活
黄昏的时候
我默默地沿着小路回家
看牛羊入栏,鸡鸭回舍
看变幻着颜色的树
一点点地没入黄昏里
看万物隐入沉寂
忧伤就是那个时候
从心底慢慢爬过
在
有人把牡丹看得大富大贵
也有人把兰花当成花中君子
其实哪里有什么贵贱之分
只要肯开花
芨芨草也是炼金锻银的人
就像我的梨树小镇
它远离闹市,地处偏远
但稻穗饱满,谷物金黄
堤坝上面常有葵花开放
天晴的时候,我时常会听到
翠鸟的歌唱
我们常在那里喝酒,出游
使小性子,把叫想念的梅枝
在陶罐里腌治十年
春天的时候
我们爱着毛白杨和紫槐树,
夏天,我们爱着流水
有大月亮的晚上
我们爱着满天的繁星
这一切,都不是虚设的
良辰美景
我愿意这样,在乡下
把一个梦中的故土
看成是我今生的福祉
十月的堤坝上面开满了我的野葵花
我们挥霍着激情,不懂得节制
在梨树镇的青山绿水之间
戏水,歌唱
用枝条嫁接玫瑰
此地山高水远,我们儿女情长
我从没想过,要像候鸟一样
飞向南方
做为一个敏感的人,我在风中长大
但内心有阳光,也从不怀疑人生
我把鸣笛当成是天使的小号
把桃花看成是半遮面的美人
我的纸张上面
全是关于故土的溢美之词
差不多每一个热爱乡村的人
都是浪漫主义者
但我不想附庸风雅
只想借助文字的力量
说出一个事实:
完美的生活它曾经发生过
就像现在
你看,你看
十月的堤坝上面
开满了我的野葵花
花
我们在坝上种植乡村的树
榛树,橡树,椴树
它们都有本地血统
只有花楸树来自异土
在高于村庄的地方
风吹动它
这真是奇迹,这落叶小乔木
会和云团一起长大
幼时生绒毛,夏天开白花
秋天的时候,它就把
一串一串的果实,藏在绿叶间
火红,耀眼
这敏感的花楸树
这温柔的花楸树
这充满了呓语的花楸树
它秋波荡漾,可是我的大海
它怀抱温暖,可是我的归宿
刘
当我写下刘家台
我依旧有叙述的不确定性
我不知道我要说的是
怀才不遇的浪子,还是要说一说
做橱窗设计的单身母亲
我从不寄希望于青春,爱情
和妙笔生花,也不希望
此地就是天上人间
我要打开的结是
人的一生有几个故乡
一个故乡里有多少个亲人
谁在经历情感的缺失
谁在经历生存的压力
我要打开的结是
这乡愁可像多年生的宿根草本,
秋冬时节凋零,来年依旧花开似锦
我看到的刘家台
杨树飘絮,芍药开花
马蹄莲在腐殖土里长大
带到它乡,依旧姓马
用祖先遗留的根系
治它的水土不服
而我不准备去怀旧
也没计划伤感
做为一个过客,我看到的刘家台
它只是沧海里的一粒干渴的沙砾
梨
没有雀跃,并不等于没有心痛
重返梨树镇
我又看到了当年的红柳和沙棘
时光总是相似的
四月的蔷薇看不到九月的黄葵
死去的人看不到早晨的霞光
他们用阴云暗示大地
用锈弦暗示破碎
那是些骨缝里藏着悲伤的人
那是些失去盐份一言不发的人
而活着的人,将慢慢地习惯
落寞垂败,抑或东山再起
在梨树镇,骨头的支撑力
小于世俗的压力,云压得低
借用劳伦斯·吉尔曼的话说:
就像是让人心碎的失去理智的忧愁
一发而不可收拾
在低音提琴和大管的持续低音之上
小号尖利的音响表现出天昏地暗般的悲伤
抒情时代
抒情时代的苦痛
其实只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流行病
在小镇,爱情是小桃花
时间才是良药
它让一支乡村的小夜曲
从明亮的高处
回到锈落的局部
以缺席,退让,沉默
来获得狗尾续貂的忧伤
而我,无法坚持理想
也不能做到,充实至上
我只知道,粗砺的生活
需要麻木的心灵与之相匹配
而这嘈杂,纷乱的意像的合唱
更多的是落满灰尘
有少不更事的肆意和逞强
我承认,这么多年
暗疾和伤痛一直都在扩大
而我,没有准确地叙述它
我的天空
剥出的豆子像散碎的绿宝石
在邻省的版图上面
它的前身一直丰茂深邃
而最亲的人,在前年
成了异乡人
像一滴水在他乡漫游
"手摸不到的就是远"
我对着榕树
说出我的沮丧和颇唐
天空那么大,那么远
我必须适应它的辽阔和深邃
树林那么密,那么绿
我必须让内心更加温暖和虔诚
而此时,黄昏桃色,丝绸暗淡
如果有轮回这回事
我的亲人是不是也可以像
野草莓那样,重新回到
果汁鲜红的年代
"一生热爱,回头太难"
有时生活也徒有虚名
我哭泣,广阔的莲叶下面
藏着我草虫鸣咽的乡村
花儿开得很好
葱绿的山冈,花朵的海洋风起云涌
伴随着昨天的荒地和芦苇丛
花朵们开得惊心动魄
春天来了,我得承认
后来居上的楸树,高过低处的芒草
它的周围,时间后退
花儿回到草的中间,而我们
在山冈上流连忘返
用眼神与尘土和野草交流幸福
忘记了时间会像白云过隙
早晨读过的亨利·詹姆斯
让我记忆犹新,他在书中说
“我活着必有原因
——你迟早要找到我”
这霸道强悍的气息
让我觉得像是遇到了故人
显然,我们都是在说春天
瓜熟蒂落
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
在梨树镇,指定每天都看到
满月的人,是自欺欺人的
但饱满的稻穗不管这些
饱满的稻穗只管用金色的纯光
包围秋天的原野,它的身边
马驹过隙,山峰回转
牵牛花一早一晚都开得大俗大雅
熟透的果瓜也不管这些
熟透的果瓜只管在疏离之中
说些慢言絮语
看一只只麻雀从枝叉间悄悄地飞过
宽容的山水管不了海风
刺桐也管不了蔷薇
时光之书在这里
也只是点到为止
让瓜果成熟,蒂落下
一切都藏在他山河锦绣的书卷里
这些有名字的草
这些菖蒲、苇草、美女樱、
布满了旷野
这些艾蒿、连翘.、石斛、风信子
爬满了山坡
这些鸢尾、马蹄莲、金鱼草
都是我所熟悉的
还有苍耳,这有刺的家伙
一看见我,就粘着我不放
这些有名字的草
都有着异常的繁复与华丽
在我们玄谈的唇齿间
它们枝蔓丛生,像是活了
百年或是千年
吹过它们的风也吹过了高高的山冈
温暖它们的阳光也温暖了小小的昆虫
当我累了,在有它们的路边停了停
我多么像它们的同类
满怀喜悦地回到草的中间
在梨树镇
在梨树镇,春天总是身陷
审美缺失的尘世欢愉
像一个缺少逻辑思维的人
经常宿醉不醒,它不能开口
一开口就是虚妄
它看不到遍地的野花
已经漫过了往事不及的深处
也看不到那个中年丧子的老人
在树下哭泣,为了不人让看见他的悲伤
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双手里
其实,适当的风趣和幽默
可以改变这种体面丧失的结局
但在虚无的生活面前
小镇的人都口拙木讷
他们生命的纯度与厚度
只在于有多少牛羊膘肥体壮
又有多少粮食回到谷仓
没有人在意村头的那两棵老槐树
为什么一棵在去年落尽了叶子
为什么另一棵,到了春天
还挂着许多枯黄,人生的阔大悲凉
总是来得那样突然
在灯下,在黄昏
那些死去的人又活了一遍
她是谁的母亲
铜暖炉雕刻着镂空的福字
她用不着了
新鲜的药渣里藏着桔梗的香气
她也用不着了
她在黄昏来临时的时候
停止说出房屋、水井和老树
在她生前的乡下
大风停在路边,雨水落在池塘
一头奶牛满含着泪水,在桃树林边站立
在她生前的乡下
鸡不鸣,狗不吠,连燕子都收起了
翅膀,不再扑楞楞地飞
她是谁的母亲
做饭洗碗,打扫房间
在身体里藏着多年的胃痛
她是谁的母亲
压抑着咳嗽,养大了儿女
委屈的时候,从不放声大哭
她是谁的母亲
劈柴,种地,挑水,扬肥
心里藏着悲悯,把左邻和右舍
都当成亲人
她是谁的母亲
当她咳出最后一滴血时
才屈服于身体里的那场病变
如今,她不再是一个踩着露水摘豆角的母亲
也不再是一个淌着汗水割麦子的母亲
她不再是一个唤鸡仔喂小羊的母亲
也不再是一个在房前屋后侍花弄草的母亲
她提前把生命还给了尘世
把爱还给了爱
她,是谁的母亲
行到水穷处
芦花铺满了两岸,白茫茫一片
它们愿意把所有的美好
都用在开放上面
微风和浮尘,俯瞰这世间的
寂寞与苍凉,拟歌先敛,欲笑还颦
但我并不讴歌这些热闹
它们是少数,但不是惟一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落兮雁南归。”
今夜,月光那么凉,像一只乌鸦
落在死亡的河床
鹤鸣秋岭,马蹄声咽
患病的叶子,落在倾斜的山坡
像这透明的水花,绽放消匿
一朵又一朵
但我,只爱那些团结在一起的野鸭子
从面前飞过,又在远处落下
香
我一度爱上了王家皂的黄昏
黄昏中浅滩上的香蒲
我喜欢它,左右起伏
慢慢涌荡,风吹动时
发出的响亮的“嘶啦”声
沿岸居民却不这么看:
“香蒲占据了大片水域
阻断交通,妨碍捕鱼
还引来鸟儿糟蹋庄稼,更严重的是
水生疾病不断增多,不仅有疟疾
还有血吸虫病。”
关于香蒲,我知道的不多
只知它,嫩芽蔬食,花粉入药
叶绿穗奇,可以用来点缀园林和水池
却不知,它饱满的激情
不是福祉,竟是病根
……落日的光辉,像安慰的言辞
我的眼睛里,却满是
舞动的落叶和破碎的霞光
关于香蒲,我已无法言语
这一小段的青春,孤独的潜泳着
这小范围的悲观,让人难以处置
桐花飘落
有一年,我和父母在山上劳作
看到大眼睛的蜻蜓,从眼前飞过
我吆喝着,跟随而去
仿佛一阵风似的,翻到了另一块地里
岁月葱茏,阳光汹涌
我没有看到,身边的桐树
已经饮着清风玉露长大
在岁月里开枝散叶,做梦,叹息
等我满头大汗回来
却看到,桐花已经落了一地
桐花落了一地
只是我从一块地头
到另一块地头的时间
就像我长成少年,父亲黑发变白
似乎也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此后,在这寂寞人间,我再也没有
看到桐花做梦,叹息,也不再有
受伤的蜂鸟,活过寒冬
人间净土
“四季有轮回,万物皆秩序”
在梨树镇,青草养护着牛羊的肠胃
饱满的地气,才是它的激情和福祉
当春天来临,梨铧破开泥土
茂盛的蒿草,淹没了去往山顶的小路
它暗绿,淡黄,略带蜡质
这让小小的狡兔,也仿佛进入了迷宫
其间,还有昆虫隐匿
带着轻微的喘息和心跳
昏天黑地的,谈一场又一场的恋爱
一个个声音的颗粒
横逸出欣喜的枝条
在梨树镇,想开得植物
都轰轰烈烈地开,不想开得
就把绿叶往疯里长
莽天阔地间,桃红,李白
一些远离悲欢,一些欲念新鲜
归去来辞
我曾独自坐在田野
看桐花飘落,麦苗返青
羔羊跪伏着吃草
我曾独自去过青江
看月光落在堤坝,水一样凉
相信宽容与真善一样,都有轮回
但这些看起来,已关乎信仰
——黑夜里荡漾的火焰
并不知道,遍地黑亮的草籽
每一个都想借着月光
为自己找一片容身的土壤
人生不比果木,落得有轨迹
枯得有留恋,每一根旁逸斜出的
枝条里,都藏着神启与天机
“人生是有缺陷的
肉身也避免不了坏情绪”
就像现在,我的人生,全是迷茫
不知道,路在哪里拐弯
风在哪里消失,一生的时间里
要和多少不舍的人分开
不知道,为什么爱
为什么恨,为什么
光阴越来越老,心越来越空
作者简介:姓名王晓华,笔名阿华,女,生于山东威海。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山花》《飞天》《诗选刊》《诗林》《绿风》《诗歌月刊》等刊物,有作品入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诗歌精选》,著有诗集《往事温柔》,《我们的美人时代》(与徐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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