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前絮语 /读《裹足作俑之报》

古之妇人以“三寸金莲”之“美誉”为荣，丈夫以此划分审美，缠足之陋习今世人皆知，但其起源，乃众说纷纭。古大德者以道行事，既为陋习，必知其缘由、必有其作俑者，文以载道，此文前文多为陆梯霞先生之见解，其高洁自以论而生，以表世间乱相之一二；后文以梦而论，并话中叙事，述缠足陋习之始末。

自南唐李煜一念贪淫，相沿成风，因此“世上争为弓鞋小脚，将父母遗体矫揉穿凿，以致量大校小，婆怒其媳，夫憎其妇，男女相贻，恣为淫亵。不但小女儿受无量苦，且有妇人为此事悬梁服卤者。”可见受害者不可胜数，颠倒纠缠，皆缘一念之妄起，故佛言一切众生甚勿造因，因果实不爽也。此一念李煜虽不可后知，但司命已录，恐引重典。

事虽幻杳，而证验皆真，民间乱相，习俗难医之至，以梦而论，岂非以论而梦乎？

【原文】

    杭州陆梯霞先生，德行粹然，终身不二色。人或以戏旦、妓女劝酒，先生无喜无愠，随意应酬。有犯小罪求关说<1>者，先生唯唯。当事者重先生，所言无不听。或訾（zhi1）<2>先生自贬风骨，先生笑曰：“见米饭落地，拾置几上心才安，何必定自家吃耶？凡人有心立风骨，便是私心。吾尝奉教于汤潜庵中丞矣。中丞抚苏时，苏州多娼妓，中丞但有劝戒，从无禁捉。语属吏曰：‘世间之有娼优，犹世间之有僧尼也。僧尼欺人以求食，娼妓媚人以求食，皆非先王法。然而欧公《本论》一篇既不能行，则饥寒怨旷之民作何安置？今之虐娼优者，犹北魏之灭沙门毁佛像也，徒为胥吏生财。不揣其本而齐其末，吾不为也。’”

一日者，先生梦皂隶持帖相请，上书“年家眷弟杨继盛<4>拜”。先生笑曰：“吾正想见椒山公。”遂行至一所，宫殿巍然；椒山公乌纱红袍，下阶迎曰：“继盛蒙玉帝旨，任满将升，此坐需公。”先生辞曰：“我在世间不屑为阳官，故隐居不仕，今安能为阴间官乎？”椒山笑曰：“先生真高人，薄城隍而不为！”语未毕，有判官向椒山耳语。椒山曰：“此案难判，须奏玉帝再定。”先生问：“何案？”曰：“南唐李后主裹足案也。后主前世本嵩山净明和尚，转身为江南国主。宫中行乐，以帛裹其妃窈娘足为新月之形，不过一时偶戏。不料相沿成风，世上争为弓鞋小脚，将父母遗体矫揉穿凿，以致量大校小，婆怒其媳，夫憎其妇，男女相贻，恣为淫亵。不但小女儿受无量苦，且有妇人为此事悬梁服卤者。上帝恶后主作俑，故令其生前受宋太宗牵机药之毒，足欲前，头欲后，比女子缠足更苦，苦尽方薨（hong1）<6>。近已七百年，忏悔满，将还嵩山修道矣。不料又有数十万无足妇人奔走天门喊冤，云：‘张献忠破四川时，截我等足堆为一山，以足之至小者为山尖，虽我等劫运该死，然何以出乖露丑<7>一至于此！岂非李王裹足作俑之罪？求上帝严罚李王，我辈目才瞑。’上帝恻然，传谕四海都城隍议罪。文到我处，我判：‘孽由献忠，李后主不能预知，难引重典<8>。请罚李王在冥中织屦一百万，偿诸无足妇人，数满才许还嵩山。’奏草虽定，尚未与诸城隍会稿，先生以为何如？”先生曰：“习俗难医，愚民有焚其父母尸以为孝者，便有痛其女子之足以为慈者，事同一例也。”椒山公大笑。先生辞出，醒竟安然。嗣后，椒山公不复来请，寿八十余，卒。常笑谓夫人曰：“毋为吾女儿裹足，恐害李后主在阴司又多织一双屦也。”

【注词】

<1>关说：指代人陈说，从中给人说好话。    

<2>訾：诋毁

<3>汤潜庵：原名汤斌，晚号潜庵，被誉为“清朝的八大文正公庵”之首。

<4>杨继盛：号椒山，明代著名谏臣。

<5>南唐李后主：李煜，南唐的最后一位国君。

<6>薨：古代称诸侯或有爵位的大官死去。

<7>出乖露丑：乖：荒谬的；丑：可耻的。这里指在人前出丑。

<8>重典：严厉的刑律

【注句】

     吾尝奉教于汤潜庵中丞矣：中丞：清代为巡抚，汤潜庵：人名。这里指受教于其。

     不揣其本而齐其末：出自《孟子·告子下》“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 这里比喻看待问题方式不当。

【翻译】

（为了不混乱翻译与原文的关系，我尽量不颠倒语法并逐字逐句的进行翻译 ，若有舛讹之处，还请指出。）

    杭州陆梯霞先生，德行端正，终身情感专一。有人用戏旦、妓女劝酒，先生不欢喜也不怨恨，随意应酬。有犯小罪状求（先生）说好话的人，先生谦逊的答应。当权者器重先生，他说的话没有不听的。有人诋毁先生自行贬低风骨，先生笑着说：“见到米饭落地，捡起放置于桌上心才安，何必规定自己吃呢？凡人立风骨之心，便是私心。我曾受教于中丞汤潜庵。中丞巡抚江苏时，苏州娼妓很多，中丞只有劝诫，从没禁止与捉拿。讲给下属的官吏说道：‘世界上有妓女，就如同世界上有僧尼一样啊。僧尼欺骗别人以求吃饭，妓女妩媚别人以求吃饭，都不符先王之法。然而欧阳修的《本论》一篇都不能实行，那饥寒别离的百姓如何来安置？’如今虐待妓女的人，就如同北魏灭沙门佛像的人，只是小官吏为了发财，不考虑本源而只对齐末根（来看待事物），我不做这样的事。”

一天，先生梦见衙门里的差役持名帖相请，书上写着：“年家眷弟杨继盛拜”。先生笑着说：“我正想见椒山公。”然后走到一处所，宫殿巍然，椒山公（身穿）乌纱红袍，下台阶迎接（先生）说：“继胜承蒙玉帝旨意，任期已满，将升职，这个位置需要先生。”先生推辞说：“我在这世间不屑于做阳官，所以隐居不走仕途，现在岂能在阴间做官呢？”椒山笑着说：“先生真是高人，城隍也不屑于做！”话没说完，有判官向椒山耳语。椒山说：“这案子难判，需要奏秉玉帝再来断定。”先生问：“什么案子？”讲道：“南唐李后主裹足的案子。后主前世本来是嵩山净明和尚，转世为江南国主。在宫中行乐，用布帛裹住妃子窈娘的脚成新月的形状，不过一时游戏。不料却递相沿袭成了风气，世间争相成为穿弓鞋的小脚，将父母遗传的身体造弄扭曲，导致大量的人（把脚）校成小的，婆婆迁怒她的儿媳，丈夫憎恨他的老婆，男人女人在一起放纵相互邪淫放纵。不但小女儿受苦无量，并且有妇人因为此事上吊服毒。上帝怪罪是后主作俑，所以令她生前受到宋太宗牵机药的毒，脚想向前，头想向后，比女子缠足更苦，苦完之后就能死去。近来已经七百年，忏悔已满，将他生还到嵩山修道。不料又有数十万无足妇人奔走天门喊冤，说：张献忠攻破四川的时候，砍掉我们的脚堆成一座山，以最小的脚为山尖，虽然是我等（遇到）劫运应该死。但怎么在人前荒谬的出丑以至于到现在！难道不是李王裹足作俑的罪过吗？求上帝严罚李王，我辈才能安心闭眼。’上帝哀怜（她们），传令四海城市的城隍议论（李王）的罪过。文书到我的地方，我判断：‘孽是由献忠造的，李后主不能预知，难引作严刑。请惩罚李王在冥界中织鞋一百万，偿还无足的妇人，数量满了才允许送还嵩山’奏章的草稿虽然（已经）定下来，还没有与大多城隍会稿，先生觉得怎么样？”先生说：“习俗难医治，愚蠢的人有烧父母的尸体以为（自己）是孝顺的人，便有伤害女子的脚以为（自己）是慈祥的人，这事情是一样的。”椒山公大笑。先生告辞退出，梦醒来竟平安无事。以后，椒山公不再来请（先生），活了八十多岁去世。（生前）常笑着对夫人说：“不要为女儿缠足，怕是害了李后主在阴间又多织一双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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