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定定地坐在竹编的藤椅上，沉默着。藤椅是靠在两面墙之间的角落里。高处的屋檐投下沉沉的阴影。他像一尊苍老的雕像，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人们，从拐角经过的时髦的妇女，穿金戴银的孩子，衣衫褴褛的工人——全是步履匆匆。他身旁摆着一盆和他岁数一样大的铁树，活像个大铁球。那针叶的墨绿像随着时光沉淀，愈是根部，愈是浓厚。叶的尖端却是一点亮黄，远看星星点点，总有股难言的咄咄逼人，不好亲近。他脚底还有盆茂盛的绿葱，肥大的叶片要可爱得多，可它总是遮掩在大铁树的臂膀下，翠色总是隐隐约约的。

每逢周五，拐角处都会蓦地涌出成群背着书包的小孩，他们嘻笑着，追打着。老人深邃的瞳孔中也闪闪烁烁地盯着拐角——果然出现了一个小男孩，脚步慢吞吞的，始终没有抬头。终于，他鼓足勇气扬起了脸，看看铁球旁的老人，惴惴地唤了声：“老太公！”说毕，立即把脸深深埋下去，怯怯地移到那片阴影里，似乎是等着他说什么。

老人的目光注视着面前担心害怕的“小羊”，很是严厉，像针扎似的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不像是一般老人的温柔慈祥，而是如磐石般厚重且坚硬，不起一丝波澜，男孩不敢看他。“在学校有没有认真学习呀？”声音是枯树皮似的粗糙沙哑，但透着长辈的威严。“作业只错了一个……”男孩手足无措地答着，好像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然而什么都没有，老人从青灰的粗布口袋里费劲地挖出两颗糖，并不好看，糖纸好像褪了色，还皱巴巴的。男孩犹豫着，咬着嘴唇从那骨廋嶙峋的手中接过糖，逃也似地飞奔回家，书包在后面一颠一颠的。那磐石生长着，漫延成了蜿蜒的山脉，冰冷的温度化成了绿星点点，很快便染透了山脉，像温温的风拂过，绿涛一层一层地向前推揉着，深沉的感情阵阵撞击着胸腔……

这眼神，必然是藏得深，对于男孩来说是遥遥无期的，对于老人来说，这遥远是一代人的距离，他只是拙于表达，所以只能远远地注视着，静静流淌着无言的爱。

我回家时，经过这熟悉的拐角，惊诧地发现那盆曾经傲人的铁树已被搬走了，地上还有圆圆的泥土印记。旁边是一盆茂盛的绿萝，枝条从盆中溢到地上，不知要漫到哪儿去。夕阳斜射的阴影把墙角浸染得绯红，像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我怯怯地望向墙角的藤椅，竹条断裂的椅子上，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