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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苏东坡一生仕途坎坷,命运多舛:“自求外放”,“乌台诗案”,“贬黄州”,“幼儿夭折”,“抗洪灭蝗赈贫救孤”,“筑苏堤”,“外放颍州,贬至惠阳”,“再贬儋州,放逐海南”……在跌宕起伏的一生中,他由少年的豪放超逸,渐渐转向中年的无端喟叹无奈。晚年的他,收敛平生心,转向大自然、转向人生感悟,渐老渐熟,乃至平淡旷达,心灵渐渐上升到豁然恬淡之境。他曾经自嘲:“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有哀叹,但更多的是淡泊和豁达。
坎坷的命运,仕途的多舛,几起几落,对苏东坡是一种悲哀,但对中国的文学艺术却是一件幸事。悲愤出诗人,激情出文章。尝尽人间甘苦的苏东坡丰富了人生的阅历,从而造就了中国文学艺术史上一位罕见的全才,一位诗,词,赋,散文,书法和绘画均成就极高的杰出大家。否则,后人可能就不会读到这位“诗神”和“词圣”的《水调歌头·中秋》、《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等名篇,画界就很可能少了湖州画派。
苏东坡有一首《点绛唇.闲倚胡床》词:
“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
我不知道这位“词圣”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写就这首词的,但一个“闲”字驱逐了所有的嘈杂,显现出词人气定神闲,快然自足的心境。有人说,心闲手敏是艺术创作的高潮境界。心闲就是心态放松,就是思想的宁静,就是春兰般的幽澹。只有心态放松,才能手下机变;只有心定神闲,才能心高志远。而“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语虽平淡,味却深醇。所展现的略带悲凉却清新静谧,豁然开朗与宇宙呼应之境界,实在令人陶醉。
胡床,有人考证就是现在的“马扎子”。你可以想象,在皓月当空,众星拱月,清风徐徐之时,诗人远离喧闹的社会,独自一人,静静地闲倚胡床,仰观星空,面迎清风,心绪会是怎样?那时那刻,诗人似乎并未黯然神伤,这位被林语堂誉为乐天派的“诗神”,观月沐风,宛坐三生石上,必风生惬意,自然熨帖了曾受伤的心灵。人只有在独处入静的形态下,心灵才能得到最好地熨帖。入静,才能听到“微风拂柳之音,河水流逝之声”;入静,才能听到大自然的气息;入静,人的心灵才能与自然契合;入静,才能独步古今与天地神往;入静,才能思想飞扬而又分寸在握。入静是一种心态,是文化侵淫内化后才能达到的一种气息高古的境界。
入静,有时必须独处。只有在独处甚至在孤独的处境中,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思想是丰富还是浅浮。大哲学家叔本华说:“在独处的时候,一个可怜虫就会感受到自己的全部可怜之处,而一个具有丰富思想的人只会感觉到自己丰富的思想。”毫无疑问,有着丰富的思想,才华横溢的苏东坡,虽闲倚独处,但“我”丰富的思想早已随清风游观二极,驰鹜八荒,那来悲凉孤独之意?
叔本华说:“只有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可以完全成为自己。谁要是不热爱独处,那他也就是不热爱自由,因为只有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是自由的。拘谨、掣肘不可避免地伴随着社交聚会。”苏东坡深谙此理,在孤独中找到了自由,呈现了本色。
“不能独处的人才是最大的不幸。用享乐、激情和妄想充实孤独的人才是危险的”(波德莱尔语)。在浮躁的社会中,那些昏官恶霸,那些贪污腐败的人,那些思想浅浮的“可怜虫”,是害怕独处,更惧怕孤独的,他们“获取幸福的错误方法莫过于追求花天酒地的生活”(叔本华)。他们也只能置身于花天酒地中,用享乐、激情和妄想来驱赶内心的恐惧和空虚,用酒肉美色来填补内心的孤独。与这些人相聚,缺乏诙谐有哏,经史子集,天地宇宙的阔论,不会产生令人久嚼不淡的回味。当酒阑灯拖,应酬完毕之后,嘴中除了吐出酒气,肚内不会留下文化的甜果。
叔本华看透了“上流”社会的虚伪,厌恶所谓“上流”的社交聚会。他说:“所谓‘上流’的社交聚会,其劣处不仅在于它把那些我们不可能称道和喜爱的人提供给我们,同时,还不允许我们以自己的天性方式呈现本色;相反,它强迫我们为了迎合别人而扭曲、萎缩自己。具有深度的交谈和充满思想的话语只能属于由思想丰富的人所组成的聚会。在泛泛和平庸的社交聚会中,人们对充满思想见识的谈话绝对深恶痛绝。”
智者不拒绝“由思想丰富的人所组成的聚会。”因为这种聚会“有深度的交谈和充满思想的话语”。在嘈杂的社会中,远离浮躁的人群,参加“由思想丰富的人所组成的聚会。”是一种享受。谈吐出鸿儒,往来无白丁。
王羲之在《兰亭序》中描述了魏晋名士相聚的情景: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这也是聚会,是何等的高雅。面对山、林、江、湖、岸、峡、岛,“清流激湍”,“茂林修竹”,置身于蝉鸣萤飞,新竹美桑,花上露犹泫之处,风清、水澄、林茂、日明,是何等优美的环境;“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何等的恬淡优雅。酒只是引子,游目骋怀,畅叙幽情,谈古论今,吐金石之论,述精思妙言,哲言慧语,这才是名士的享乐和所求。
而在纷杂的,充满色欲物欲的所谓“上流”的社交聚会中,“要求人们做出牺牲,而一个人越具备独特的个性,那他就越难做出这样的牺牲。”“每个社交聚会一旦变得人多势众,平庸就会把持统治的地位”(叔本华)。面对这种“社交”,在叔本华看来“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孤独是对庸俗和喧杂的宣战。是智者才有的气魄。
智者往往孤独。李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马克思如果没有伦敦大英博物馆图书阅览室里的寂寞和孤独,就不会诞生伟大的《资本论》。辛弃疾晚年最得意之作《贺新郎》词,也是在“独坐停云,水声山色,竞来相娱”的情景下写就的。他在词中感叹“知我者,二三子。”
人要学会独处,甚至要学会孤独。只有思想丰富的人才敢于孤独。
喝茶的时候,对饮得韵,同品得趣,但独啜得神。只有性情高雅的人“对饮”,才能同品得趣对饮知韵。否则,还是独啜得神为好。
独处,是不需要他人关注的。散淡于戈壁之间,古迈于沙漠寂地的胡杨,生死随缘,枯荣自便,活着三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烂。没有谁不敬仰。
独处,是心绪的收敛;独处,是对思想的栉梳核实;独处,是付出之后,理性的等候。“闲来垂钓做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渔蓑垂钓追求的是宁静独处,因为劳作之后,收获的时机就在静静地等候之中。
在喧杂的环境下呆久了,一时的寂静甚至孤独,往往是一种清闲的享受,是一种幽静之美,“难得浮生半日闲”。但人能长期寂寞,长期孤独吗?心境能长期做到静如止水,寂如太虚吗?
据说,世界上最短的小说,全篇是这样的:
地球上最后的一个人,坐在屋里沉思,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地球上只剩下最后的一个人,可谓寂静孤独。山静如太古,即使这敲门声很轻很轻,也一定很响亮,听到这敲门声,寂静中的他(她)是惊喜?还是惊慌?甚至惊秫?仰或……除了他(她)自己,有谁能知道呢?……
博友听雪女子的点评
这篇文章,距今已4年了,但是今天读之,仍然感到文中的那股子清新之气,像涓涓细流,滋润心田。好文章就是这样,历久弥新。
首先,在满世界浮躁、浮华、庸俗的时候,想到“独处”“孤独”——这本身就是一种境界。其次,文章从苏东坡写起,起笔有神,用大量的事例,佐证今人为何应效仿古人,诠释了孤独与境界的必然关系。文笔优美,落笔干脆,可谓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