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女作家张小风写给孩子的一封信

诗诗，我的孩子：

如果五月的花香有其源自，如果十二月的星光有其出发的处所，我知道，你便是从那里来的，你是早春，把芬芳秘密地带给了园。在全人类里，我有权利成为第一个爱你的人，你的笑貌在我的梦里翱翔，具体而真实。你来的时候，我开始成为一个爱思想的人，我从来没有这样深思过生命的意义，这样敬重过生命的价值。我第一次被生命的神圣和庄严感动了。因为你，我爱了全人类，孩子，我们愿意你和我们一起学习爱全人类，并且和人类一起受苦。

诗诗，我的孩子，有了你，我开始变得坚韧而勇敢，我竟然可以面对着冰冷的死亡而无惧。我正视着生命的苦难而仍觉傲然。为你，孩子，我会去战胜它们。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爱过生命，你教会我这样多成熟的思想和高贵的情操，我为你而献上感谢。

诗诗，你的时代未必没有忧愁，但我们总会给你一个丰富的童年。在你所居住的屋顶下，没有属于这个世界的财富，但有许多的爱、许多的书、许多的理想和梦幻。我们会为你砌一座故事里的玫瑰花床，你便在那柔软的花瓣上游戏和休息。

当你渐渐认识你的父亲，诗诗，你会惊奇于自己的幸运，他诚实而高贵，亲切而善良，慢慢地你会发现你的父母相爱得有多么深。经过这么多年，他们的爱仍然像林间的松风，清馨而又新鲜。诗诗，我的孩子，不要以为这是必然的，这样的幸运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有的，这个世界不是每一对父母都相爱的。曾有多少个孩子在黑夜里独泣，在他们还没有正式投入人生的时候，生命的意义便已经否定了。诗诗，你不会了解那种幻灭的痛苦，在所有的悲剧之前，那是第一出悲剧，而事实上，整个人类都在相残着，历史并没有教会人类相爱。诗诗，你去教他们相爱吧，去站在他们不欢之心的中间，让你温和的眼睛落在他们身上，有如黄昏的柔霭淹没那日间的争扰，让他们看你的脸，我的孩子，因而知道一切事物的意义，让他们爱你，因而彼此相爱。

诗诗，有一天你会明白，上苍不会允许你吝守着你所继承的爱，爱是蕾，它必须绽放，它必须在疼痛的破拆中献出芳香。诗诗，我爱你，我答应你，永不在我对你的爱里掺入不纯洁的成分，你就是你，你永不会被我们拿来和别人比较，你不需要为满足父母的虚荣心而痛苦，你在我们眼中永远杰出。你可以贫穷，可以失败，甚至可以潦倒。诗诗，如果我们骄傲，是为你本身而骄傲，不是为你的健康美丽或者聪明。你是人，不是我们培养的灌木，你可以照你的倾向生长，你选择什么样式，我们都会喜欢，或者学习着去喜欢。

我们会竭力了解你，我们会慎重地俯下身去听你诉说一个孩童的秘密愿望。我们会带着同情与谅解帮助你度过忧闷的少年时期。而当你成年，我们仍愿分担你的哀伤，人生总有那么些悲怆和无奈的事。诗诗，如果在未来的日子里你感觉孤单，请记住你的母亲，我们的生命曾一度相系，我会努力使这种系联持续到永恒。我再说，诗诗，我们会试着去了解你，以及属于你的时代，我们会信任你——上帝从来不会赐下坏的婴孩。

我们会为你祈祷，孩子，我们不知道那些古老而太平的岁月会在什么时候重现，那些好日子终我们一生也许都不见。如果这种承平永远不会再重现，那么，诗诗，那也是无可抗拒无可挽回的事，我只有祝福你的心灵，能在苦难的岁月里有内在的宁静。常常记得，诗诗，你不单是我们的孩子，你也属于山，属于海，属于五月里无云的天空——而这一切将永远是人类欢乐的主题。你即将长大，孩子，每一次当你轻轻颤动，爱情便在我的心里急速涨潮。你是小芽，蕴藏在我最深的深心里，如同音乐蕴藏在长长的箫笛中。

日本有一个故事，说到每年冬天，当初雪下的那一天，人们便坐在庭院里，穆然无言地凝望那一片片轻柔的白色，那是一种怎样的虔敬动人的景象。那时候，我就想到你，诗诗，你就是我们生命中的初雪，纯洁而高贵，深深地撼动着我。那些对生命的惊服和热爱，常使我在静穆中有哭泣的冲动。诗诗，给我们的大地一些美丽的白色，诗诗，我们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