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最是得从容——汪曾祺散文》读后
(2019-07-26 09:52:19)《难得最是得从容——汪曾祺散文》读后
汪曾祺,说实话我真的还没怎么看过他的作品,按照这本散文集扉页的介绍,他是“中国著名小说家、散文家,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封底有贾平凹的评价是“汪曾祺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沈从文的评价是“他的文章比几个大师都认真而有深度,有思想也有文才,大器晚成、荣辱不惊”。这么高的评价令人仰视,可是在通读这本书之后,颇感精华作品寥寥,有大失所望之感。作为一个大散文家的书籍,我本想从中读到写景、写人、写事、写情的绝妙文笔,可惜事与愿违,总感觉难以提炼出可资汲取的东西。
整本书中怀旧篇幅居多,并且写得琐碎、细致,面面俱到,有些像大杂烩。写到民俗、民风,尤其是旅游的观感,大多是平铺直叙,很难看到一个大家的独到之处。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入室弟子”,可在我看来与沈从文的作品相比有着天壤之别。我始终感觉汪曾祺的作品大多停留在表象上的描述,而且大多停留在描写的覆盖面的广度上,很少有局部上的精品,似乎大多是浅尝即止的直白,很少有深度的挖掘与再现。他的作品事无巨细、不厌其烦,但文学性、趣味性都明显不足,依我来看,大多很像是应酬之作的“作文”,显示的是文字的堆砌,有些甚至是味同嚼蜡。就本册所辑录的散文而言,我认为有失汪曾祺的大家风范。全书中大段地介绍作者与同时代名人之间的交往,似有“傍大款”之嫌。书中也不乏作者的一些诗句,在我看来,仿佛大多应归属于打油诗系列,难与诗人的词句相媲美,从平仄押韵再到诗的意境,总是感觉尚欠火候。
写景,历来是我关心这些大家的主要看点,本书中对于写景,汪曾祺在“泰山片石”中写道,“写风景,是和个人气质有关的”,“我对一切伟大的东西总是有点格格不入。我是生长在水边的人,一个平常的、平和的人,是个安于竹篱茅舍、小桥流水的人,以惯于写小桥流水之笔,而写高大雄奇之山,殆矣”。这或许是各有所长上的自谦,抑或是作者个性上造就的兴趣所好,可惜到了真正的“小桥流水”,也并未让我感到心之为动。不过我倒是喜欢“葡萄月令”这一篇的,将葡萄拟人化的语言,从芽苗的初长到成熟后的收获,写得生动、有趣,没有这番生活的历练是很难写出这样动人的文字的。还有“北京的秋花”这一篇,也是可圈可点,寥寥几笔,点出了作者对于这些植物的深度研究。
这部散文集的文章可以用散、全、短、杂四字来概括所描述的主题。作者似乎是随手拈来一些常人认为无谓的事物来加以抒发性描述,虽然大多是如科普类的内容,但多少也能看出作者的兴趣广泛和视角触及的独到之处。全书中回忆自己童年或青春时期的文章有时还是令人兴叹的,作者回忆了自己儿时的游戏,回忆亲近大自然时的景象,那种朝花夕拾的心境也实在是令人唏嘘。全书中还有着大段的描写植物、昆虫、果蔬等文章,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老者的童心未泯。关于“个人爱好”,作者在“自得其乐”一文中称自己的业余爱好就是“写写字、画画画、做做菜”,关于字,作者认为“颜真卿的《祭侄文》才是真正的颜体”,他“比较喜欢蔡京和米芾的字”。关于画,作者指出自己的父亲就是一个“画写意花卉的画家”,所以“我从小学到初中‘以画名’”,作者自称“也是画花卉的,画不中不西,不今不古,真正是写意,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常把后期印象派方法融入国画”。作者自谦他的画“遣兴而已”,所以有一闲章“只可自怡悦”“用作押角”。关于做菜,作者是“必须自己去买菜”,同时提出,“要多吃、多问、多看菜谱。更重要的是要富于想象”。全书中作者写民风民俗类的文章也占据了不小的篇幅,尤其是一些回忆过去的内容,让人感到失落的文化的稀缺。作者写这类的文字写得十分详细,也是不吝文字,只可惜过于直白,生动与幽默,风趣与有味相对欠缺,同时这类文章似乎大多都是作者老年之后的怀旧之作,所以难免让人看出一些文字上的抄袭痕迹。
关于写作,作者在本书中不少地方提及。关于写作的重要性,作者在“自得其乐”的一篇中写道,“一个人在写作的时候,是最充实的时候,也是最快乐的时候。人是在一种甜美的兴奋和平时没有的敏锐之中的”。在“却老”一篇中,作者是这样写的,“一个作家,在写作的时候是生命状态最充盈、最饱满的时候,也是最快乐的时候”,“孙犁说写作是他最好的休息,笔耕不缀乃长寿之道”。关于如何写作,作者在“却老”一篇中,写道“人的思想要常用,用思想最好的办法是写文章。为写文章就要多读书。朱光潜认为为写文章而读书,会读得更细致、更深入”,作者指出,“带着问题读书,常常会旁及有关的材料。文章越写越有,老不写就没有”,“老舍先生有得写没得写,一天至少要写500字”。
作为沈从文的学生,作者写沈从文还是眼光独到的,对此我收益颇深。在“星斗其文、赤子其人”的一篇中,作者写出了沈从文的经历,这是叙述沈从文个性与习性的文字。作者写道,沈从文是个“只读过小学的人”,“他年轻时常常夜以继日地写。他的作品看起来很轻松自如,若不经意,但都是苦心刻琢出来的”。作者认为沈从文是“文白夹杂的沈从文体”,“沈从文讲创作不大讲‘结构’,而说是‘组织’,他认为前者过于理智,后者更带感性,较多作者的主观。他用毛笔,很少用钢笔”。作者指出“沈从文的家乡在湘西,他很爱他的家乡,写过家乡的许多篇小说”。作者也写到了沈从文的为人,他写道,“沈先生总是用一种善意的、含情的微笑来看这个世界的一切。他是一个看破一切人事乘除,得失荣辱全置度外,心地明净无渣滓的人”。对于后期沈从文的“改行”,作者写道,“五十年代沈先生放下写小说、散文的笔,改业钻研文物,而且钻出很大的名堂”,作者认为“沈先生搜集研究历史文物是从发现、证实中国历史文化的优越性角度出发的,研究时充满感情。他平生搜集的文物,生前分别捐出,连收条都不要一个”。“沈从文和他的《边城》”一篇,是作者叙述沈从文文学手法的文章。作者认为“沈先生的短篇小说有好些是没有什么故事的,都只是通过一点点小事,写人的感情、感觉、情绪”,“因为故事写得很美,写得真实,有人就认为真的有那么一回事”,实际上“故事是沈从文编出来的”。“想象出来的故事,必须有丰富的生活经验,积累了众多的形象,并加上作者的思想、感情和才能,才能把创作变得像报道”。沈从文的小说我拜读了不少,我感觉大多是娓娓道来的故事,但是常常是直抵人心,让人荡气回肠。(一)关于沈从文写人物。作者以沈从文讲课时的话语来阐述沈从文的人物写法,作者写道,“沈从文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要贴到人物来写,要滚到里面去写。他的意思是笔要紧紧靠近人物的感情、情绪,不要游离开,不要置身于人物之外。拿起笔之后,要随时和人物生活在一起。除了人物,什么都不想,一心一意”。作者指出,“沈从文善于写中国农村的少女,而且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是一串”,“她们是那样的相似,又是那样的不同”。“沈从文画少女都很爱娇,但因身世不同,娇得不一样。沈从文画少女,主要是画她的神情,并把她安置在一个颜色美丽的背景上,一些动人的声音当中”。同时作者认为,“沈从文非常善于写动物,写牛,写小猪,写鸡,写这些农村中常见的,与人一同生活的动物”。(二)关于写景。作者认为,“沈从文的小说往往是用季节的颜色、声音来计算时间”,“沈从文不是一个雕塑家,他是一个画家,一个风景画的大师。他画的是中国的彩墨画,笔致疏朗、着色明丽”。依据《从文自传》中的道白“我的心从小总得为一种新鲜声音、新鲜颜色、新鲜气味而跳”,作者写道,“沈从文从小就爱各处去看、去听、去闻嗅”。作者提出,“古人的记叙主要还是靠本人亲自去感受,养成对于形体、颜色、声音乃至气味的敏感,并有一种特殊的记忆力,能把多种印象保存在记忆里,要用时即可移到纸上”,作者认为沈从文即有这种传承的能力。(三)关于沈从文的文体与语言。作者认为,沈从文体“是‘充满泥土气息’和‘文白杂糅’”,“他把家乡话和普通话,文言和口语配置在一起,十分协调,形成了自己的特殊文体”。沈从文的语言“朴实而有情致,流畅而清晰”,“他很注意色彩,也注意声音。他常能对普通的词汇赋予新的意义”。作者认为,“沈先生认为语言的唯一标准是准确。所谓准确就是要去找、去选择、去比较”,“沈先生很会写对话,他的会话只是极普通的说话,然而写得如闻其声、如见其人”,“沈先生写局部时顾及整体,随时意识到匀称感”。作者举了《边城》的例子,认为“开头很朴素,很平易亲切,一下子带起全文牧歌一样的意境”,作者以《边城》结尾的“度尾”、“煞尾”为例,认为“让故事完了,读者还要想半天。你会随小说里的人物对远人作无边的思念,随她一同盼望着热情而迫切”。为漂亮的结尾,作者曾经问过沈从文,沈从文自己也说,“我很会结尾”。
全书的最后部分是作者自己的父亲、母亲、外祖父的介绍,独独没有自己家庭成员的介绍,也明显缺乏自身生平的介绍,令我着实有些存疑。为此我特地“百度”了一下汪曾祺,说实话,就“百度”上所显示的他的一系列作品来看,我还真的没有拜读过。建国前,他也是只出过一本小说集,建国后的历次运动,似乎他都没能幸免。包括1964年他与人合作将沪剧《芦荡火种》改编为京剧《沙家浜》,虽然取得了成功,但在1966年依然被划为了“右派”。改革开放后,他发表过一些作品,似乎也并不出名。“百度”上对汪曾祺的散文是这样评价的,“汪曾祺的散文没有结构的苦心经营,也不追求题旨的玄奥深奇,平淡质朴,娓娓道来,如话家常。”“他以个人化的细小琐屑的题材,使“日常生活审美化”,纠偏了那种集体的“宏大叙事”;以平实委婉而又有弹性的语言,反拨了笼罩一切的话语僵硬;以平淡、含蓄节制的叙述,暴露了滥情的、夸饰的文风之矫情,让人重温曾经消逝的古典主义的名士风散文的魅力,从而折射出中国当代散文的空洞、浮夸、虚假、病态,让真与美、让日常生活、让恬淡与雍容回归散文,让散文走出“千人一面,千部一腔”,功不可没”。“汪曾祺的散文不注重观念的灌输,但发人深思”。对汪曾祺散文的这种评价,我是不敢苟同的,我总感觉他的作品与他的师父相比,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难得最是得从容——汪曾祺散文》书摘
骆驼见了柳、蒙古人见了酒。
树涂白是把牛油、石灰在大铁锅里熬得稠稠的,这就是涂白剂。特别是树皮有伤损的地方、坑坑洼洼的地方要涂厚,免得来年存留雨水,窝藏虫蚁。
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
天冷了,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养鸟本是清朝八旗子弟和太监们的爱好。“提笼架鸟”在过去是对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人的一种贬词。
鸟不遛不叫,鸟必须习惯于笼养,习惯于喧闹扰攘的环境。等到它习惯于与人相处时,它就会尽情鸣叫,这样的一段训化术语叫“压”,一只生鸟至少得“压”一年。让鸟叫最直接的办法是听别的鸟叫,养鸟的人会聚在一起揭开罩,这叫“会鸟儿”。
人说世间三大慢:等人、钓鱼、坐牛车。
桐城人请客每个菜都带汤,谓之“水碗”。
有人说兵马俑的形象是造俑者的形象,他们或是把自己,或是把同伴的模样塑成俑了。我于是生出两种感想,塑像总是有个性的,塑像总是有模特儿的。任何艺术想要完全摆脱现实主义,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有毛的,不吃掸子,有腿的不吃板凳,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不吃苍蝇。
北京的豆汁是制造绿豆粉丝的下脚料。这东西是绿豆芽发了酵的,有股酸味,不爱喝的是绿泔水,酸臭。豆汁儿沉底,干糊糊的是麻豆腐。
一位维吾尔族的油画家说,新疆天池是不能画的,太蓝太绿,画出来像是假的。“春水碧如蓝”,天池的水是碧蓝的,上面稍远处是雪白的雪山,对面的山上密密匝匝地存满了塔松(云杉),长得非常整齐,一排一排,一棵一棵地挨着,依山而上,显得是人工布置。池水极平静。塔松、雪山和天上的云影倒映在池水当中,一丝不爽。
天山是雄伟的,自乌鲁木齐至伊犁,无处不见天山绵延不断、无尽无休,其长不知几千里也。
有鸠(斑鸠)处,必多雨,且多大树。鸣鸠多藏于深树间。
从乌鲁木齐到吐鲁番,要经过一片很大的戈壁滩,这是典型的大戈壁,寸草不长,没有任何生物,没有飞鸟、虫声,连苔藓的痕迹都没有。地面上都是黑的、白的砾石,铺得很均匀,好像一切炉灰碴子,一望无际,真是荒凉。戈壁滩上常见到幻影,远看一片湖泊,走近了什么也没有。
新疆的葡萄干是晾出来的,不是晒出来的,吐鲁番人吃葡萄不吐皮,因为无皮可吐,连核也一同吃下。
谚云:谷雨三月看牡丹。牡丹的特点是花大型多,颜色鲜艳。苏东坡云:“头重欲人扶”。得其神理。牡丹的根经加工为“丹皮”,为重要药材。牡丹每五年才能分根,结籽常需七年。看花才十日,栽花十五年,亦云劳矣。
辩黄河鲤鱼之法,剖开鱼肚,鱼内雪白即是黄河鲤鱼,别处的里面有一层黑膜。鲤鱼要大小适中,以2.5-3斤为最贵,往往一桌席,一半便是这条鲤鱼钱。
云南的泼水节,泼水、被泼、泼人,都是未婚少女的事,一出嫁便不再参与,已婚妇女的装束也都改变了,不再是鲜艳的筒裙,只穿门色衫裤,头上系一个衬有硬胎的高高的黑绸圆筒。
书贵瘦硬方通神(杜甫诗)。摩崖石刻字多是真书,体兼颜柳,只有这样才压得住。
溪流崇岭上,人在乱云中。——汪曾祺为泰山中溪宾馆题的四尺横幅
苍山负雪,洱海流云。——为大理写的对联
四围山色临窗看,一夜溪声入梦清。——为武夷山招待所所写
泰山大雾,雾在峰谷间缓缓移动,忽浓忽淡,远近诸山皆作浅黛,忽隐忽现。雾渐散,群山皆如新沐。
蜜蜂冬天不采蜜,得喂它糖。
一月下大雪,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二月里刮春风,立春后,要刮48天“摆条风”,风摇动着树的枝条,树醒了,忙忙地把汁液送到全身,树枝软了,树绿了,雪化了,土地是黑的。葡萄出窖,葡萄藤露出来了,乌黑的,有的梢头已绽开芽苞,吐出苍白的小叶,它已经等不及了。
桂花美阴,叶坚厚,入冬不凋,开花极香浓。
儿时乘凉,搬一张大竹床放在天井里,横七竖八一躺,浑身爽利,暑气全消。看月华,月华五色晶莹,变幻不定,非常好看,月亮周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大圆圈,谓之“风圈”,近几天会刮风。一直到露水下来,竹床子的栏杆都湿了才回去,这时已经很困了,才沾藤枕,已入梦乡。
写字临帖是很舒服的,可以使人得到平静。石刻总是形似,失去原书精神,看不出笔意。看真迹,可以看出纸、墨、笔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运墨”,“纸墨相得”,是从根本上感觉不出来的。
字品即人品,字的风格是人格的体现,为人刚毅正直,其书乃能挺拔有力,典型的代表是颜真卿。书家往往于酒后写字,就是因为酒后精神松弛,没有负担,轻易放得开。相传王羲之的《兰亭序》就是醉后所写。
云南烟业的兴起在四十年代初,该省的专家和实业家经过研究,认为云南土壤气候适于种烟,于是引进美国弗吉尼亚(日照时间略低于玉溪,经纬度相似)大金叶,试种成功,随即建厂生产卷烟,所出的牌子有两种:重九(高档)。七七(中档)。
中国人欣赏花,只欣赏花的高洁,欣赏花之中所寄寓的人格的美。
坐在人迹罕至的池边,仰看蓝天白云,俯视钓丝,不知身在何世。
西南联大的来历:日寇侵华,平津沦陷,北大、清华、南开被迫南迁,组成一个大学,在长沙暂住,名为“临时大学”。后迁云南,改名“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简称“西南联大”。这是一座战时的、临时性的大学,却是一个产生天才,影响深远,可以彪炳于世界大学之林的“空前绝后”的大学。当时的联大师生破衣烂衫,却每天孜孜不倦做学问,学生接受了民主思想,呼吸到独立思考、学术自由的空气,使他们为学为人都比较开放,比较新鲜活泼。
黄昏了,湖上的蓝天渐渐变成浅黄、橘黄,又渐渐变成紫色,很深很深的紫色,这种紫色使人深深感动。
糊里糊涂就老了,老态之一是记性不好。人老,首先老在眼睛上,老人眼睛没神,眼睛是空的,说明他已失去思想敏锐性,他的思想集中不起来。人总是要老的,但要尽量使自己老得慢一些。要保持自己思想的年轻,不要僵化,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方法是和年轻人多接触。应该多有几个忘年交,不是为了去指导,而是去接受指导,接受影响,得到启发。
泉水之所以难老,因为流动,人的思想也是这样,常用则灵活敏锐。用思想最好的办法是写成文章。
清代的读书人,除了读圣贤书之外,大都还要学两样东西,一是学佛,一是学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