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玄：老子的密码》之第十六章 大道甚夷，民甚好解

第十六章 大道甚夷，民甚好解

使我介，有知也。行于大道，唯施（委蛇）是畏。

大道甚夷，人甚好径。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货财有余。是谓盗夸。盗夸，非道也。

-- 砚池堂本《老子》第十六章（53）

【释要】

本章是老子对统治者的谤谏之辞、痛伤之辞。有论者认为老子在此画出了无道暴君的无耻嘴脸。

【通解】

使我介然独立、有大智慧，就可以行这大道，惟一害怕的是遇到像委蛇这样的鬼怪。

大道非常平坦，但有些人君却偏好走奇僻小道。

宫殿十分整洁，农田极其荒芜，仓库极其空虚；还尚奢华身着锦绣衣，穿锦绣衣服，好勇悍腰佩七尺剑，纵嗜欲醉饱饮食，好贪横财货有余。这样的人君，就叫盗魁，强盗头子。强盗头子的行径，是不合乎于道的。

【消逝的字符】

今本《老子》第53章文字为："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人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竽。非道也哉。"

与我们校订后的经文相较，今本《老子》本章里消失、变化的字符语汇主要有："唯施是畏"与"是谓盗夸"。此章之所以玄秘难解，主要在于此。

使我介，有知也。

"我"，是代人主自我也。"介"，是介然独立。知，通智，而不是做知道解。故笔者将这一句通解为，"使我介然独立、有大智慧"。

朝甚除，田甚芜。

除，坊间多解其借作"涂"，言其污秽、腐败。笔者认为，除的古义是打扫、清洁，《周礼·典祀》曰："由帅其属而修除。"在我们今天的口语中还有"搞卫生，大扫除"的说法。由此的引申出治理之意。《易·萃卦》曰："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

综上，故笔者将这一句经文通解为：宫殿十分整洁，农田极其荒芜。

唯施（委蛇）是畏。

"唯施"，读音同"委蛇"、"逶迤"。什么是委蛇？其古义主要有三：

（一）、神话传说中的蛇。《庄子·达生》："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

（二）雍容自得貌。《诗·召南·羔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三）绵延屈曲貌。《楚辞·离骚》："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笔者认为后两者应该均为义项一的引申义。在此章中也是取义项一解。

而义项二中例举的《诗经》里的"委蛇"诗："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描写的是一位朝廷大员的自得之情：穿着羔羊袍，素丝镶花边，吃饱喝足下朝来，摇摇摆摆多自在。似乎暗合下文。有智慧的人君最怕遇到的就是这样委蛇作怪的臣属。

是谓盗夸。

今本《老子》作"是谓盗竽"。韩非子在《解老篇》中称竽是用竹管做的乐器，五音之长者也，一唱众和。坊间有注家据此解"盗竽"为带头趋利。笔者认为韩非之说，有穿凿附会之嫌。而"盗夸"之"夸"，大、魁之意。"盗夸"即"盗魁"，强盗头子。

【砚池堂夜话】

《百家讲坛》两位坛主被"蛇"咬

据2008年11月13日的《北京青年报》报道，一个词语"委蛇"，曾被《百家讲坛》"坛主"纪连海误读，事后《咬文嚼字》杂志公开指出错误并予以了纠正，但另一位"坛主"还是没能把它念准--这是新一期《咬文嚼字》"登坛品酒"报告中披露的。有网友在网上感慨："难道说，主讲人把一个词念准真有那么难吗？"

　　继于丹、王立群、孔庆东、纪连海等人之后，《百家讲坛》主讲人再度被"咬"--在《咬文嚼字》杂志为《隋丽娟说慈禧》挑出的多条错误中，重蹈纪连海覆辙的"委蛇"事件，引起了公众格外的关注。

　　该杂志责任编辑告诉记者，"《咬文嚼字》曾指出纪连海先生将'虚与委蛇（w iyí）'错成'虚与委蛇（w ishé）'，没想到隋丽娟教授又把'委蛇'念错了。"在《说慈禧》第十六讲《驱逐奕訢（x n）》里，隋教授介绍慈禧抓住清军抗击法国军队失利的机会，对以奕訢为首的军机大臣兴师问罪。屏幕上出现了隋教授引用的慈禧上谕的文字："恭亲王奕訢等，始尚小心匡弼，继而委蛇保荣 "

"'委蛇保荣'的意思，隋教授解释得很好，就是'为了保持虚名没有什么作为'。这里的'委蛇'是隐微曲折、不奋起作为的意思，也是从绵延曲折引申出来的。但是，隋教授却两次将'委蛇'念成了w ishé。'委蛇'连用的时候是个联绵词，其中的'蛇'不读shé，也不是指爬行动物。联绵词中的用字只有记音的作用，并不单独表义。因此，一个联绵词往往有多种写法。比如'委蛇'就还有'逶迤'、'逶迆'、'逶蛇'、'威夷'、'委移'等词形。这些词都读w iyí；其含义也一样，就是绵延曲折的样子。"

另据2008年11月27日的哈尔滨《生活报》报道，给《百家讲坛》的主讲人挑错已经成了《咬文嚼字》杂志的常态。在《咬文嚼字》杂志为《隋丽娟说慈禧》挑出的几条错误中，重蹈纪连海覆辙的"委蛇"事件，引起了公众格外的关注。对此，隋丽娟教授26日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看到相关报道了，这也是我的一个遗憾，其实任何人都有知识盲区，而电视节目的一大遗憾就是它不给我们改正的机会。总之，无论是过激还是不过激的批评，只要指出的是对的、证明我错了，这对我来说就是好事，我都要感谢大家。"

其实关于"委蛇"的读音，在北宋还有一段谐趣佳话。北宋时期的著名学者刘敞与欧阳修、梅尧臣等人交好。他晚年的时候，曾经再娶，欧阳修作了一首诗送给他："仙家千载一何长，浮世空惊日月忙。洞里桃花莫相笑，刘郎今是老刘郎。"

在这首诗里，欧阳修巧妙地化用了一个典故，典出唐代诗人刘禹锡再度遭到贬谪，重回长安，再游玄都观时写下的一首诗"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郎今又来"。欧阳修以此"刘郎"来调笑彼"刘郎"，"桃花"则暗指女人。翻译成白话文，大意是说，桃花你千万别笑啊，刘郎虽然老了，可毕竟还是又回来了。典故与实际情况丝丝入扣，浑化无痕。然而戏谑刘敞再娶之意，却又再为明显不过。

不久，刘敞请欧阳修和王拱辰这对连襟到他府上喝酒。欧阳修与王拱辰都是仁宗朝参知政事（副宰相）薛奎的女婿，欧阳修先是娶了王拱辰夫人的姐姐，后来又娶了王拱辰夫人的妹妹。王拱辰曾经作诗笑话欧阳修："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席间，刘敞说："酒薄菜寡，不成敬意，我给大家说个笑话助兴吧。"众人一致说好。刘敞说："过去有个私塾，塾师教蒙童念《毛诗》，念到'委蛇委蛇'的时候，蒙童忘性大，一时忘了之前先生的教授，依旧念成原声。塾师生气地骂道，教过你多少次了，'蛇'要读作'姨'，下次若再念错，定要重重责罚，不再轻饶。第二天，蒙童上学的时候，见有个乞丐在路边耍蛇，就好奇地驻足观看，一直看到午饭过后才来到私塾里。塾师怒问道：'你去哪了，怎到这个时候才来？'蒙童不敢撒谎，答道：'学生在来的路上见到一个弄姨的人，我跟在众人的后面看热闹。这人先是弄大姨，后来又弄小姨，学生看到精彩处，浑然忘了时间，所以就来迟了。"

刘敞在此巧妙地借《诗经》下酒，狠狠地讽刺了一把欧阳修先娶大姨，后娶小姨的风月情事，报了他之前赠诗的一箭之仇。我们之前说过《诗经》这首"委蛇"，本意是描写一个官员在退朝之后，悠闲自得地走在路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讲到这里，突然想起台湾影星苏有朋在电影《风声》中，饰演的伪军总司令侍从官白小年。他出身于昆曲名伶，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出一种妩媚，娘气十足，说话时阴阳怪气，看人时斜着眼睛。走起路来那个嘎吱嘎吱的水蛇腰，一扭一扭，真是"委蛇委蛇"。

关于《风声》。香港《亚洲周刊》是这样介绍这部大陆谍战电影力作--

电影《风声》的故事发生在1942年，日军特务课机关长武田发送假情报希望破获北平地区地下党组织。武田调查到发送指令的"老鬼"就潜伏在剿匪司令部内，于是将最有可能的5个嫌疑人带到封闭的裘庄，他们是伪军军事参谋部部长吴志国（张涵予饰演）、伪军总司令侍从官白小年（苏有朋饰演）、伪军军机处译电科科长李宁玉（李冰冰饰演）、伪军军机处译电科科员顾梦（周迅饰演）和伪军军机处处长金生火（英达饰演）。调查期限只有5天，武田必须采取各种手段甚至残忍的刑罚才能找出"老鬼"。

被软禁的5个人为了保全自己，也在处心积虑地观察周围4人，都希望尽快把"老鬼"揪出，以便自己能安全离开裘庄。吴志国亦正亦邪，白小年文质彬彬，李宁玉自持冷静，顾晓梦洒脱娇纵，金生火处事温吞，他们当中谁才是真正的"老鬼"？影片主要情节由此展开，谁能最终逃出裘庄？故事中人物和悬念的设置，步步紧逼，场场悬疑，如此彻底地运用商业类型片模式操作谍战剧情，在中国大陆主旋律影片中尚属首次。

委蛇，又叫延维。关于这种神蛇的传说故事，《庄子·达生》《山海经》里均有记载。它的身子是紫色的，头则是红色的，长度差不多和车辕相当，特别讨厌雷声，每次打雷的时候都会呆立不动。传说中，见到延维后而能活命的人就能称霸天下。（《山海经·海内经》云："有人曰苗民。有神焉，人首蛇身，长如辕，左右有首，衣紫衣，冠旃冠，名曰延维，人主得而飨食之，伯天下。"）

《庄子（达生篇）》中说齐桓公曾经见到过委蛇，后来果然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齐桓公在一个大泽边打猎时碰鬼了，回来后一蹶不振，长卧不起，他的丞相管仲到处寻找高人，希望能知道他的主人遇到的是一个什么鬼。结果找到一个叫皇子告敖的人，对着桓公侃侃而谈：

　　桓公曰："然而有鬼否？"对曰："有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泽有'委蛇'。"桓公曰："汝试言委蛇之状。"对曰："夫委蛇者，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轰车之声，闻则捧其首而立。此不轻见，见之者必霸天下。"桓公辗然而笑，不觉起立曰："此正寡人所见也！"于是顿觉精神开爽，不知病之何往矣。

既然"委蛇"是这么一个神神鬼鬼之物，那么对于成语"虚与委蛇"我们也就很好理解了。用虚幻的"委蛇"去应付你，跟你鬼扯，这就是假意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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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朝廷芜而无迹，田野辟而无草。故太上，下知有之。

（《淮南子·主术训》）

老子疾时王不行大道，故设此言，使我介然有知于政事我则行于大道躬无爲之化 百姓而君有余者，是由劫盗以爲服饰，持行夸人，不知身死家破，亲戚并随也。

（汉·河上公）

我者，我侯王也。言侯王有能介然独知，行于大道，唯所施为之事正当，最可畏慎尔。言其大道坦然、甚平易而人不行，但好趋其斜径以求捷速之幸。盖欲速必不达，故深戒之！又言朝廷公署，虽甚扫除洁然，而田野亦甚荒芜，仓廪亦甚空虚，而戎臣武将不限有功、无功，皆被服罗纨、横带刀剑，属厌饮食、多藏货贿，专取不足之人。奉有余之室，此诚所谓盗贼之矜夸，岂可谓大道也哉。此盖道君深叹衰困之时，天下若此之过，故立此章以切戒之也。

（唐·王真）

道夷而径速，欲速以邀近功，而去道也远矣。尚贤使能，以致朝廷之治，而不知力穑积用，以成富庶之俗，则徇末而弃本，非可久之道。

（宋徽宗赵佶）

有等非君子者，不知务本，朝扫堂上尘甚勤，其禾苗郊间尽荒。又一等非君子，仓库甚无粮物，却乃遍身衣锦绣。又等非良民者，持刃以食羊羔，多积货财。以上比云无他，皆言人不务大道，而务非理，惜哉！即径、除、芜、虚、采、剑、食、余、夸非道哉是也。

（明太祖朱元璋）

大道至中至正、平平荡荡，可以终身往来、安然无事。无奈人以大道淡薄无味，不如奇僻小路上有些声色财货，可以任意玩耍。于是舍了正道不走，去走奇僻小路。求着衣文绣，餍膏粱，得货财，逞威武。不知小路上是强盗出没的地方，怕大有危险呢。

（民国·江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