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绝响—小说的肌理建构与余韵美学:《小说与诗》47期小说版编辑序/霍森棋
(2025-04-17 12:5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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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與詩》編輯序
:天鵝絕響—小說的肌理建構與餘韻美學
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開篇寫下的判語「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恰似一柄精準的雕刀,鑿開了文學本質—循規蹈矩的人生腳本總透著複刻般的蒼白,真正觸動靈魂的敘事,是蟄伏於日常中的隱藏元素。
當甲乙二人談論辦公室眾生相時,令人屏息的並非某君海外升遷的捷報,而是A先生每餐後總沾在法令紋旁的蛋黃碎或麵包屑,B女士執著於以完美十字刀法將牛排精準切割均分給同桌,C先生在熱忱助人與隨時劃清界線間擺盪的幽微身影。這些被世俗視為「無意義」的日常,實則蘊藏著小說藝術最深邃的「非日常」。
優秀的小說家皆是潛行於暗流。B女士手中銀刃劃開的不僅是肌理分明的菲力牛排,更是一道道反映對公平焦慮的閃光;C先生若即若離的社交距離,是陷入存在主義困境的一人劇場。A先生於餐後第十次遺落唇邊半天的麵包碎屑,或許正承載著未被言說的童年匱乏。這些細節如工筆畫中的纖毫暈染,在敘事者的凝視中顯影出生命最本真的質地。
有些作品臨至終章,會顯出力竭聲嘶的窘態。前文苦心經營的草蛇灰線,在結尾處卻忽然來一個平舖直敘、理所當然的平庸結局:「他追求她數月,二人結婚了,從此幸福快樂地在一起。」甚至進入了說教模式:「這個故事其實是教訓我們這個那個。」又或是之前鋪下的伏線,挖下的坑,都沒有處理好或填平。甚至有網絡小說因太奇葩的爛尾結局竟火了起來,最經典的是,某小說女主角之死因是,早上起來照鏡子,被鏡子裏面的自己給美死了:「第二天,起來照鏡子,她被鏡子中的自己驚呆了!簡直太美了!她在自己的美貌中緩緩窒息,然後沒了生息。她,竟然被自己給美死了!」
這般潦草收場,是將陳年普洱傾入即棄塑料杯,徒留讀者對坐空盞,悵然若失。
小說的終章本該是天鵝之歌的絕響——傳說天鵝臨終前會唱出此生最悽美的旋律,將生命最後的氣韻化作繞樑餘音。海明威深諳此道,《老人與海》的終筆不著一字於勝敗,卻讓夢境中的獅影永恆遊蕩:「在大路另一頭的窩棚裏,老人又睡著了。他依舊臉朝下躺著,男孩坐在他身邊,守著他。老人正夢見獅子。」張愛玲的《金鎖記》則以月光為弦,撥動跨越三十載的顫音:「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這般收束,如天鵝垂頸時劃出的優雅弧線,以極致的克制,將敘事昇華為懸於空中的未竟之音。
上乘的終章當如天鵝絕唱,在尾音將逝未逝之際,將所有蓄積的能量凝成一聲嘆息:B女士對絕對公平的執念,會否在命運轉折處化成自囚的囹圄?A先生餐後渾然不覺的麵包屑,是否將在某個宿命的午後掀起蝴蝶振翅的風暴?這令人想起維港夜空的煙花盛典—最攝魂的也許並非初綻時的驚艶,而是最後那組衝破天際的連環煙火,於夜幕將合未合之際,將星火殘影烙進觀者心底,化作經年不褪的印記。
小說藝術的精髓,在於欲語還休。開篇時作家如淘金者,在世俗生活的塵埃中篩選閃耀的金子;終筆時則要化為天鵝,將敘事留白淬鍊成永恆的餘韻。當最後的句點如墨滴落,它不會是故事之終曲,而是迴盪於讀者心中的序章——偉大的結尾永遠始於文字止息之處。
(霍森棋: 香港小説學會會長|《小說與詩》小說版主編|台灣新詩路編輯組)
(刊登於《小說與詩》,第47期,香港,2025年4月,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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