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不是错

浙江省乐清中学丹霞文学社高二（2）班     余明静

很多年后易晨回到原来的地方，看着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风景，恍然间明白了郭小四的话，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那个男孩和那个女孩，教会她爱与成长。

[一]

再也没有比楚小宴更优秀的女孩子了。

明亮的阳光斜照在女生的脸上，映出清秀的侧脸轮廓，细小的绒毛看上去十分柔软，整齐的刘海，柔顺的长发高高束起，象牙白的皮肤，远山眉，杏眼，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嘴唇，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成绩总是班级前三名，初一便被认定为美术特长生，会跳拉丁舞，笑容甜美，目光清澈。

易晨用胳膊支着脑袋，歪头打量着坐在斜对角的楚小宴。

娴静温柔，为人大方，对待别人一视同仁，从来不会冷落了谁，明明优秀到爆却不会让人觉得她的光芒太刺眼，男生女生都喜欢围着她转。嗯，天生的公主。

是的，易晨羡慕楚小宴，那个仿佛天生带着光环的女生。

羡慕也是一种有技术的事业，往上一步就是欣赏，把对方当作榜样，往下一步就是嫉妒，纯粹小肚鸡肠。好在易晨选择了前者，以一种近乎朝拜者的样子仰望楚小宴，亦或只是崇拜。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连羡慕楚小宴的资格都没有。

好比你是一个乞丐，你会羡慕旁边的乞丐比你多收了几块钱，却决不会羡慕市长又买了新车。易晨和楚小宴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成绩徘徊在倒数十五名左右，瘦高扁长的身材，略黄的皮肤，脸上几粒青春痘耀武扬威地冒着红光，鼻子上架了一副三百度的黑框眼镜，牙齿上还装了钢圈。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是典型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学生，稍不留意就会被忽视。易晨苦恼地用手揉乱厚厚的刘海，趴在桌子上。成为楚小宴那样的女生，做梦都不敢梦到吧。

[二]

“杨阳，你的小跟班来了！”男生站在三分线上，听到同伴的调笑声，偏头看到傻站在场边的易晨，抬手对她勾了勾手指。女生听话地小跑过去，听到他说，“帮我拿着水和外套，在旁边等会儿我，晚上带你吃麻辣烫啊乖。”说着揉了揉她的刘海。

像对待小动物一样。女生心想，却一如既往地没有反抗，抱着水和外套走到场边，从书包里掏出英文课本来读。学校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有杨阳和其他几个男生在打球，寂静的学校回荡着篮球砸在地板上的“砰砰”声，以及男生们的喘息。易晨抬头，不知不觉开始盯着他发呆，运球，挪步，躲避，转身，起跳，扣篮！

杨阳。

两个音同的字合在一起，尾音愉快地微微上场，带着不明不暗的暧昧。男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打架，逃课，出入网吧，和奇奇怪怪的人在一起玩，却奇迹般地有很棒的成绩，让明明很努力却一直不上不下的她极为郁闷。易晨几乎忘记了什么时候怎么认识杨阳的，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是他的小跟班，众人也觉得该是如此。

理所当然。

太阳快要不见时，杨阳走到易晨面前，看她呆呆傻傻地盯着自己，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走了，小跟班。”易晨抬手揉揉酸痛的眼睛，男生带笑的眼睛撞入她的心底，好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熨在心口。杨阳的皮肤比一般运动系男生要白一些，被瑰丽的火烧云染上一层红色，狭长的眸，挺直的鼻梁，头发搭在额前，他很瘦，却并不显单薄，宽肩把校服撑得像时尚杂志封面的名牌服装。

真是好看。十七年了，心底好似有个晦涩的角落被微微拨动。女生慌乱地低下头，红了脸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声“嗯”。

说是杨阳请客，却因为经费没带够让女生垫付了十二元。晚饭结束后两个人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女生的家长知道她和男生从小一起长大，外加男生成绩很棒，不但不反对，反而经常叫她向男生学习，听说她与男生一起吃晚餐，也没有多说便许可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杨阳是个什么样的人。易晨撇嘴，腹诽道。

“对了，你和你们班的楚小宴关系好么？”在经过高二新生活到高中年级段长再到初中的秃头校长再到小学校外那个姓楚的卖嘴的中年妇女，话题终于扯到了楚小宴身上，易晨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一下，摇头说，“我跟她没说过话。”

楚小宴漂亮，优秀，高雅。气质像栀子一般清丽，几乎没有男生不对她感兴趣。

原来杨阳也和众多男生一样啊。易晨黏了黏嘴唇，感觉有浅淡的苦味在口腔里蔓延。

“哦，这样。”男生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太内向了，多和同学说说话。”易晨点头，没有回话。

暗黄的路灯下，男生走在前面，女生亦步亦趋紧跟其后，却从来没有并肩而行，前前后后总相隔一段距离，不大不小，刚刚好可以容下一个人。易晨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如果楚小宴站在中间，一手拉着杨阳，一手拉着自己，刚刚好。

不对，那个时候，画面里应该没有易晨。

[三]

期中考试易晨发挥超常，一下子从班级第四十六进军班级第二十四，班会课上被老师重点表扬了一下，几个男同学回头打量她好久，大喊，“哎呀，这不是杨阳的小跟班嘛，原来你在我们班啊，快半个学期了，对不住啊妹子！”怪声怪气的语调引得全班哄堂大笑，易晨低下头，也随着他们缓缓笑出声。

然后，日子好像变得有一点不同了。

不知是因为成绩一下子飞跃，还是因为杨阳，在这个新班级中好像有了自己的立锥之地，走在路上会有同班同学笑着打招呼，去球场找杨阳的时候，同班的男生会冲杨阳吹口哨说五班的杨阳，我们班火箭妹来了，快快接驾！

不是“小跟班”，易晨的名字前面也没有杨阳的名字。女生笑着，虽然听着总让人想起神奇宝贝中的脑残三人组，但总算是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外号。

杨阳对于这样的情况颇感欣慰，带她去小吃街胡吃海喝了一通。

日子仍然流水一般过着，易晨的心情也由最初的兴奋激动回归平静，依然一声不吭地扎在书堆里，依然偏着头看楚小宴，不经意间模仿她的一切。

秋末的时候易晨的后桌用笔戳了戳她的后背，女孩子压低了声音问她，“易晨啊，我昨天看到杨阳送小宴回家，真的假的啊？我们说杨阳和小宴在一起。”后桌的眼睛很亮，黑眼珠里映出两个小小的易晨。她推了推眼镜，说，“我不知道。”

的确不知道，昨天杨阳说球队有训练让她自己先回去，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哦，原来这就是答案啊。不过也是意料之中，前不久开始楚小宴便对她关心甚多，比如偶尔会带些进口糖果塞在她的桌阁里，偶尔会拉着她加入楚小宴的圈子，讨论哪里的食物好吃哪里的的衣服便宜又好看……易晨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可这不就是她曾经渴望的么？和普通女孩一样有自己的圈子，开玩笑，讨论八卦，讨论男孩子。

但是，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美好？

答案呼之欲出，易晨却总是在回避。每每想起，都会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难过或是心痛，而是一种酸，从心底缓缓滋生，润过四肢百骸，变为口腔中浓烈的苦意。

[三]

大二那年暑假一中开校友会，酒宴散桌后一群人呼啦啦涌向KTV。此时的易晨早已没了当初的青涩寡味，原本干瘪的身材变得前突后翘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两腿修长，又因为专心，读书基本不晒太阳，皮肤极为白皙。女生烫着梨花头，厚重的刘海改为斜刘海，用隐形眼镜代替了黑框眼镜，露出了清秀的眉眼，柳叶眉，凤眼，竟被藏了那么多年。

众人无不惊叹，时光真是把神刀。

易晨抬头环顾一圈，看到了坐在最角落的杨阳，男生也不是当年十七岁的他了，沉默内敛，头发比分别那年更长了，只是眉眼还如原先那般耐看。他向她招了招手，一如十七岁那年他唤小狗一般唤她。女生低下头，认命地快步走到他身边，才发现楚小宴也在，只是坐在暗处，又穿了一件深色长裙，没有被看到。

身体骤然变得僵硬，她方知晓，无论如今的她在外人面前有多么风光，在杨阳和楚小宴面前，她仍是当年那个乡巴佬。如同在老师面前的小学生，局促不安，自卑到尘埃里。

“啊，易晨。”女生特有的侬软嗓音在耳边响起，楚小宴笑着把她拖到沙发上，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居然变得这么漂亮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是吧，杨阳？”说着，巧笑嫣然地看向一旁的男生。

“嗯。”杨阳看她，弯了眼角说，“是啊，真漂亮。”易晨仓促地低头，红了脸颊。

嚎了几首歌之后，昔日的同学也渐渐放开了，一个个原形毕露，三个五个勾搭在一起抢麦。易晨没兴趣唱歌，便窝在一旁看杨阳和几个男生女生玩真心话大冒险。在经过几个极其白痴腼腆的问题后，众人索性不再装矜持，眼睛在楚小宴和杨阳之间看来看去。

“杨阳，你有没有交过女朋友？”在杨阳又一次中枪后，易晨捂住脸，太傻了太傻了这问题，怎么会没有呢。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很镇定地说“有”的时候，杨阳微笑着摇头，道：“没有。”

一片哗然。

“什么？你不是和小宴在一起吗？”“没有啊。”

“你有喜欢的女生吗？”“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很久之前。”

“她拒绝你了？”“不。”杨阳低头浅笑，柔软黑亮的头发滑下来挡住了眼睛，只留漂亮的鼻梁和带弧度的唇角，“我告白了，但是她没有回答我，到现在都没有。”

易晨抬头，看到楚小宴笑意盈盈地坐在杨阳身边，屏幕上的光明明暗暗，照在她姣好的面庞上。真般配。

好像把整颗心脏扔进装了柠檬水的锅中慢慢煮沸。她仰起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无法呼吸了一般难过。酸酸地痛。每一处皮肤都在撕扯，一寸一尺。

[四]

易晨应该是世界上最安全最让人放心的电灯泡了。

原本两个人的小时空不知何时加入了楚小宴，一个是个性帅哥一个是知性美女，走到哪里都熠熠生辉，就连易晨也借着他们的光芒闪耀了一把。女孩子之间的友情发展得相当神速，两个星期前还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如今已经变成他人眼中的“最甜蜜姐妹淘”了。

这个世界真是疯狂。易晨趴在桌子上，懒懒地眯着眼睛，晒太阳。

仅仅两个星期，她和楚小宴经历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到然后的一起聊天扯八卦，再到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厕所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再到小宴闪着晶亮的眸子毫不避讳地说自己喜欢杨阳。是信任还是告诫，她无从考证。

不过也并非没有好处，易晨从当初那个一句话都说不上的女生，变成如今再微不足道的言语都有人认真去听认真回答，其实也是很开心的吧。

十二月初的时候，学校因为装修放了三天的小假，年级里平时比较活跃的人组织去KTV唱歌，叫上了杨阳楚小宴和她，女生推托许久，无果，只好跟着杨阳坐车去市中心的KTV。

那时候的KTV不像现在那么普及，二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小房间里，花里胡哨的灯光晃得她眼花，易晨把兜帽戴上，缩在小板凳上看杨阳忽明忽暗的面庞，楚小宴坐在易晨身边，她的脸颊通红，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大抵是因为方才被一群人起哄着献了几首歌，被杨阳夸了一句唱得好吧。

“还有没有人没轮到？快上快上！”一个男生握着话筒大喊了几声，视线环顾一周后停在杨阳身上，“杨阳你的小跟班呢？”易晨把帽子向下扯了扯，努力盖住了半张脸，又把毛衣领向上拉了几下，闷闷地缩得更小了。

杨阳看着女生用帽子和衣领把自己的脸都盖住了，一声不吭地往角落里缩，就差刨个坑把自己埋了。真是像小动物一样。他失笑，走过去把她拉到场中央。女生有一米七的高个子，却有一双小小软软的手，甚是可爱。

大概觉得再躲闪就显得做作了，易晨索性不再扭捏，把兜帽抖了下来，抓住话筒站在众人面前。杨阳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好笑地看着难得勇敢一次的女生。嗯，等一下一定会怯场的，然后一定会巴巴地看向他，像小动物那样，就是这样。真是期待。

没有想到的是，女生一首歌下来都没有看他一眼，灯光下的她显得极为自信，尽管一开始还会发抖，但很快便进入状态。天生的歌手。

她唱张韶涵的《手心的太阳》，唱得很是投入。这首歌旋律并不是很难，歌词很美，易晨唱得好，没有破音没有跑调，在那时众人的眼中已是了不起的人物。一曲作罢，女生干脆地把话筒塞给附近的一个女生，径直向杨阳走去。

“嗯，不错。”杨阳笑着抬手，揉乱了她的刘海，不想女生却抬眼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刘海下露出的一双眼睛漆黑晶亮。史无前例。“我累了。先回去了。”易晨后退一步，敛下眼睑，随便理了理头发便低头向外走去，又回复了平日的温顺卑微。

手下温软的触感消失的瞬间，男生心头划过一丝空落，忙抓住易晨的手腕，“我送你回去。”“不用了，你玩得久些吧，好不容易玩一次。”易晨甩了甩手，没甩开，又用力，终于抽出自己的手，扭头大步走向房门。

很奇怪的感觉。杨阳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掌，上面还残余着女生的体温。他奇怪地看向易晨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懦弱女孩变得不一样了，易晨在他身边多年，始终扮演着小跟班陪衬者的角色，在他的光芒之下一点也不显眼，永远缩在一角，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到。

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从他叫她与楚小宴接近开始，还是她被班里同学戏称“火箭妹”开始，还是由于他和楚小宴的缘故，她被称为“史上最安全的电灯泡”开始，抑或者是从他带她参加这个聚会，她大放光彩开始呢？杨阳垂下头，嘴唇抿成一条线，微微下垂。分明是他自己一步步把她推至如今的高度，可他如今却后悔了。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她的光华吧。

本该为她高兴啊，就像上次那样大吃大喝好好庆祝一下，但这种明显不爽到极点的感觉是怎么了。

不安的，惶恐的，不知所措的。

害怕……失去的。

在这个不南不北的城市，十二月的天气还是很冷的。易晨把毛衣领子拉高，哈出一团团白雾，没有像来时一般挤公交，反而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乱走。

女生茫然地看着周围形色各异的人们，心下懊恼。他生气了吧，十几年了，胆小的丑小鸭第一次挣开王子的手。明明想要拉住他不是么？明明一直很期待不是吗？耍什么小脾气呢，这样只会让他讨厌你罢了，傻子。

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刀割一般地疼，她抬手，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冷的水渍。

[五]

大三刚开学那会儿，易晨和同寝的几个女生去看当时很红火的泰剧《初恋这件小事》，几个女生先被小水弄得大笑不止，后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唯独易晨僵硬着面庞不哭不笑，她们用一百多分钟看了别人的故事，而她却仿佛重走了一遍青春。

她看着屏幕上的女孩子，隐在槛栏后偷看男孩子张扬朝气的脸，骤然想起高二那年初秋，篮球场的夕阳下男生被晚霞映红的脸，女生因羞怯不知所措被染得绯红的脸。原来，那年不知名状的悸动，叫做怦然心动。

电影散场后易晨指着屏幕对旁边的女生说，“我以前和她一样。”同伴撇头，上上下下打量她许久，感叹，“孩子，你当这是拍电影？姐姐告诉你，电影名就叫‘屌丝的逆袭’吧，绝对大卖。”易晨翻了个白眼，没有再说话。

小水说：“阿亮学长，我喜欢你。我参加话剧社，参加阅兵仪式，努力变漂亮，努力赶上你，努力更出色……就是因为我喜欢你。”

易晨又何尝不是。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易晨总在幻想杨阳是否会像阿亮喜欢丑陋渺小的小水一样喜欢自己，往往掏出手机找到他的号码后一遍一遍地组织语言编辑短信，屏幕明明暗暗，想问出的话却始终没有被发送。

直到大三上学期末她弄丢了手机，彻底没了联系方式，断了念想。

[六]

十二月中旬，班级开始准备元旦汇演，出于上次KTV易晨的惊鸿一唱，大家一致决定节目定为易晨的独唱加上楚小宴的独舞，曲目仍是当初的《手心的太阳》。

班主任请了级段的音乐老师专门培训她，女生时常忙得不可开交，等偶尔得空，才发现已经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杨阳了。窗外的阳光难得的好，金灿灿地撒了一地，他在做什么呢，是否如往常一样叫了一群人去球场打球呢？

时间过得飞快，元旦当天下午楚小宴便拉着易晨去化妆，看着化妆桌上瓶瓶罐罐一大堆，两个女生目瞪口呆。化妆老师是校外请来的，看着易晨的锅盖厚刘海不住咂舌摇头，感慨好好一姑娘偏要把自己弄成一千年老古董，可惜了可惜。

就这样忙活到傍晚她们才赶回教室，楚小宴的美丽自然不可否认，可平时最平凡的易晨却惊艳一方。原来厚重的刘海被修成斜刘海，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纯白色雪纺裙，一米七的身高，别有大开大圈之势。众人无不惊叹。

女生习惯性地拣了个角落里的座位，弓起身子抱着膝盖，心下有些惴惴不安。楚小宴亭亭而立，笑语嫣嫣，在众人的起哄中堪堪跳了一小段舞。少女绯红的脸颊，高盘的黑发，白腻的皮肤，旋转而开的柔黄裙摆，真是美丽。

小宴今晚会吸引很多人的眼球吧。易晨埋下头，杨阳也会如此吧。

“易晨！”楚小宴提着裙摆跑向她，两只眼睛格外闪亮，“快，快，我们去会场后台准备一下！快走，快走。”

“啊？哦——”

嘶啦——

女生拖长的尾音与衣帛撕裂的声音叠在一起，然后，楚小宴睁大的双眼，易晨僵硬的身子，同学们楞在脸上未褪的笑容，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易晨通红着脸扭头，只见雪白的纱裙被椅子上的钉子钩得破了一片，凄凄惨惨地耷拉着，隐约可以看到底裤。真是丢人狼狈。女生垂下眼睑，眼眶发热。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她永远都是这么狼狈不堪。上天好似抛弃了她一般，不论她做什么都会如此。凭什么呢。楚小宴怔怔地看着面前咬着嘴唇微微发抖的女生，出声道，“小晨我们去换套衣服吧。”“不用了。”易晨抬头，笑了笑，眼底幽黑不可见底，“我在后台给你伴唱就好，你在前台好好跳舞。”明明声音已经带了些哭腔却偏偏装作无所谓的坚强。

她张了张嘴，捏紧了易晨的手没有说话。

[七]

最终的决定是楚小宴的独舞，易晨站在帷幕之后为她伴唱。

面前是酒红色的厚重的帷幕，音乐是熟悉的悠扬的，易晨握着话筒站在后台，闭眼想象着前台的千万风光。楚小晏会在做什么呢？她的柔黄裙摆旋出温软的弧度，白皙的皮肤在聚光灯下如上好的羊脂玉，一定很耀眼很美好吧，是易晨永远无法企及的那种美好。

一面厚重的帷幕，往前的光芒万丈，惊世绝伦，往后是昏暗无人凄然寂寞。

其实也没什么的，从小到大自己都在扮演一块移动背景板不是么？大概是这段时间太顺风顺雨了，突然被打回原形多少会有些无所适从吧。易晨低头自我安慰着，可是所有的安慰都在瞥见门口那人时轰然崩溃。

杨阳。

他穿着厚厚的白色外套，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挡住了眼睛，呼吸时会有一团棉花糖般绵软的白雾。杨阳的眼睛一如既往深不见底，此时却染了浓重的笑意，灯光照得他仿佛人间神祗。

他并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站在礼堂门口，易晨无措地扯了扯破掉的裙子，险些握不住话筒。杨阳眼中的笑意更加浓重，眸中反照出台上斑斓灯光，她怔然，此时他的眼中，定是楚小宴惊鸿的舞姿吧，那么明亮，异彩纷呈。

我手心的太阳

或许只像个月亮

却用所有爱

为你投射我

最暖的光芒

再怎么努力的我，在小宴身边，是否连当星星的资格都没有。她看着他扯了扯围巾，笑着开口，她听不见他的声音，耳边只有伴奏带巨大的声响以及自己的歌声，可是他在说话。他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他的眼中是光芒万丈，她的眼中是波涛暗涌。

你手心的太阳

只轻放在我背上

委屈就能笑着落泪被释放

多么美好的杨阳。多么美好的楚小宴。多么渺小的易晨。

不优秀，不漂亮，不活泼，没有主见，没有梦想，没有爱好，没有特长，没有个性，习惯于缩在角落当鸵鸟当乌龟，总是傻兮兮地跟在杨阳身后当小跟班，你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易晨。

如今连你最珍爱的宝贝都要拱手让人，你到底有什么用？！

只剩下风，只剩下他盛了万千光采的眸子，只剩下昏暗的灯光和厚重的酒红色的帷幕，只剩下耳边嗡嗡的响声，只剩下脸上刺骨的寒意与湿润，只剩下声嘶力竭的歌声。

在手心的太阳

黑暗里特别明亮

让远路好像

是一种分享

而不是漫长

可是，唯独没有心痛。

[八]

大三快毕业的时候室友硬是拉着她看郭小四的《夏至未至》，女生用了半包面巾纸抹眼泪大吼太惨了太惨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明明那么好。

易晨一边哄着室友一边发呆。为什么呢，谁都给不出原因吧。

全书上下，她只记住了一句话，那个男孩，教会我成长，那个女孩，教会我爱。

 

那年元旦汇演结束之后，易晨变得更加寡言，一天到晚缩在角落。时光像是指缝里的水一般流逝不见，偶尔停下来，她总会记起那天杨阳光采耀眼的眸子，他对着舞台，满眼笑意，说我喜欢你。

一点也不难过，真的。只有凉凉的空荡，像生生挖去一块，无论塞了什么都填不满。

不过问，不理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得。会在杨阳出现的时候装作很忙，会在他和小宴说话的时候默默走开。三个人，时间久了，变成了两个人。易晨并不觉得悲哀。只是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女生傻傻地跟在男生身后，前后相隔一人的距离。那时的她想，如果楚小宴站在他们中间，刚刚好。

真是一语成谶。

高考的时候易晨超常发挥超出重点线60多分，杨阳请她在学校附近的麻辣烫店，和从小到大一样，每每有很值得高兴的事他都请她到这里吃。她从小不会吃辣，这次却破天荒地点了最辣，辣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杨阳问她大学要不要来北京，和他一起。易晨点头说好啊。红着鼻子眼睛，像很多年前一样乖巧温顺。

后来她填了一所南方的大学，没有和他一起。

有楚小宴陪着他，应该会很幸福吧。所以可有可无的易晨应该退出了。

就像八点档的电视剧，男主角和女主角终于在一起之后，配角也该收拾收拾装备领了工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九]

大四分配工作，易晨的实习地是她的家乡。她一个人走在路上，看那些和以前似曾相识的风景，只是如今的她不是曾经的丑小鸭了，再也不能跟在那个清冽少年的身后。

元旦那天下了雪，易晨裹了一条大红的围巾，去街上散步，晃着晃着逛到了曾经的高中，学校正在开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她借着记忆走到礼堂。学生们正在表演小品，观众们笑成一片，甚是热闹。易晨站在门口，低头闭目听着，仿佛四年的时光慢慢蒸发掉，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易晨。

抬头，女生愣了一下，又急急地后退几步，换了个位置，眼神渐渐茫然。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眼睛渐渐湿润模糊，胸口好像堵了一团棉花，闷闷地透不过气来。仿佛整颗心被扔进沸水里，钝钝的疼痛慢慢地扩散至四肢百骸，竟是迟到了四年的心痛。

从大门这个位置看过去，根本看不到前台的，一面酒红色的厚重的帷幕挡住了前台所有光华。只有昏暗的后台。

原来如此。

[十]

杨阳抬头看了看天，昏暗的天空零零星星飘下几粒雪，像精灵一样。

他慢慢地走，没有目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熟悉而又陌生的。他和易晨一起走过的小路，他和易晨一起吃过沙冰的小店，他和易晨一起躲过雨的仓库，他和易晨一起玩过的游戏厅……可是如今，那个女生早已不是他的小跟班。

高考结束那年她一声不吭地去了上海，他在北京等了一个夏天。同学会再见的时候她的光芒让他恍然，早该预料到的不是么？她绽放时的美丽让他的心脏一阵抽痛。

元旦那次他在大门口看到后台的她，纤细的脆弱的，张皇失措的，如同迷路的精灵。

然后，就错过了。

是谁说的呢，错过错过，其实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雪下大了。

视线渐渐被纷飞的雪弄得模糊，他眯起眼，前方出现一点火红，鲜艳的，如同火一般。他仔细辨认，似乎是个女生，高个子，长头发，围着大红的围巾。

眼眶火辣辣地疼。

那点火红，仿佛是遇到干柴的烈火，愈烧愈旺，一燃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