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峡
——练量传奇
俗话说“人生不走的路要走三回”,其实我与石峡的缘分不浅,仔细算来起码有三十多年的渊源!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们八八级文科班刚上高中,就组织了一次八峰崖春游活动。那时,我们骑着自行车,男生带着女生,意气风发的翻过横岭山,沿着青羊峡,向石峡出发。当时,路上全是砂石土路,又是下坡,风吹着女同学的体香与路边的槐花,香味醉人。我们的目的地是石峡的八峰崖,看那些魏晋石窟中的佛爷。及至到了石峡街上,满街是低矮的旧房屋,虽然开着商店,但物品不多,加之去年刚刚发生过淹亡60多人的特大水灾,人们是满脸的尘土与迷茫的愁相。我们将自行车寄存在一家旅社,就趟过水流不大的石峡河中的大列石,沿八峰沟蹒跚而上,一路溪水潺潺,更奇的是小溪的石头下隐藏着小螃蟹,当地俗称“盘夹子”,揭过水里砂石中的石头,就露出不知所措乱跑的小螃蟹,当时我就抓了几只,用路边的草裹住,带回家养了几天,不见了踪影。在滚脚砂石路上盘旋而上,感觉头晕目眩,终于在两腿战战中登上了八峰崖,周边褐红色的砂岩耸立着,像八瓣莲花,偶尔的松树仿佛红颜上簪着的花;极目远眺,远处的仇池山像一艘在山峰的海浪中永不沉没的战舰,忽然间让十多岁的少年感觉到了人世的苍茫;当地群众用几根木棒作为栅栏,堵在崖边险峻处,眺望时看得我们直冒冷汗。那些佛爷的造型稀奇古怪,相当独特,我们自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有个我们的同班同学孙晓峰,在二十年后,他以麦积山文物研究所专家身份来考察,足见这些始建于魏晋时期的八峰崖石窟的奇妙,自然这是后话。
那天,我们返回到石峡街上,在路边的小摊上每人吃了一碗面皮,就疲惫不堪地返城了。不久,我读到了杜甫公元759年冬从秦州经同谷入川,路过石峡八峰崖所写的《石龛》诗,怎么也与诗中描绘的唐朝情景对应不起来。
石 龛
(唐)杜甫
熊罴哮我东,虎豹号我西。
我后鬼长啸,我前狨又啼。
天寒昏无日,山远道路迷。
驱车石龛下,仲冬见虹霓。
伐竹者谁子,悲歌上云梯。
为官采美箭,五岁供梁齐。
苦云直簳尽,无以充提携。
奈何渔阳骑,飒飒惊烝黎。
一晃二十多年,2012年底的一纸调令,把我从县城边的黄土丘陵区调到了山峦如聚的石峡谷地,这一待竟是七年。石峡的山山水水被我走了个遍,那十四个村庄,那一万多淳朴的父老乡亲啊,还有我的中年岁月------
我工作的单位是石峡派出所,当时,“十天高速”公路刚刚开工建设,征地拆迁工作十分繁重忙碌,我们与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没日没夜的工作。有时,一棵树、一分地,我们的群众都是漫天要价,而我们既要坚持原则,还要头脑灵活,因为市场经济下,人们都认识到了钱的重要性。有时,有的邻里邻居,为了走路的一尺地界,往往打得头破血流,来派出所告状;有儿子将年迈的父亲打伤,也来找我处理。我说为了什么,他说儿子嫌他没挣下光阴(钱),我说真是没挣下吧,时代让我们这一代人一事无成啊,我又说,如果我罚款处理,罚的是你家的钱,拘留几天,回来你们父子还怎么一块过?老汉叹了几口长气,喝了我倒的一杯水,噙着眼泪走了------在此情况下,我也不知该如何严格执法。从我工作开始,说不上兢兢业业,但还是认真的。由于干的工作是具体的侦查破案,常常要给人定罪判刑,爱好文学创作的我,多少年来主要精力放在了工作上,却很少写自己工作方面的诗,仅仅写过一首《刑警老魏》,刊在当时的《甘肃公安报》上。作为由陇入蜀的祁山道,石峡地理位置独特,三国时期,诸葛亮曾经过这里,六出祁山。我一直不明白,从汉中走褒斜道进军关中是那么的近,孔明为何要舍近求远?及至近几年十天高速公路的开通,方才明白,陇右入川的这条道路,途经的山川是最小的,跋涉的难度肯定也小,当然,那时山上的植被应该比我们现在好得多,动植物的种类也多,由于地处西秦岭南缘,肯定不是什么坦途。杜甫《石龛》诗:“熊罴哮我东,虎豹号我西。我后鬼长啸,我前狨又啼。”就是最好的佐证。
现在,我终于松了一口气,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不再担任一线岗位的领导工作,慢慢的,自己有了大量的时间自由地思考、冥想,忽然就回忆起那些难忘的练量岁月。其实,那年调石峡工作,我是主动向时任公安局长张春民同志申请的,当时全县的六个镇建制的派出所领导均是正科级,而我们的一个领导为了解决职级待遇问题,已先我兼职派出所的教导员。2012年的腊月底我走马上任,当时,一个村上的村民喝酒受寒意外死亡,就由我们的辅警老李同志去处理;我这样说,不见得我对工作是多么的马马虎虎,而是那时的工作相对好搞,人民群众对我们是很信任的,不像现在形式主义泛滥,把我们搞疲劳了,群众也越来越反感。我一直认为,只要实打实的工作,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不会出错,但现在上级为了政绩,总在逼迫下面弄虚作假,以考核数据论英雄,搞不好到头来受处分的还是下面具体干工作的人。唉,扯远了。
说到工作,我先是在刑警队干了十五年,从大头民警到副队长,后来刑技合一、侦审合一成立刑警大队,我又担任城区中队的中队长,几年后异地交流来的尤自强局长、焦明泉政委实行双聘,我竞聘担任了刑警大队教导员。那时年富力强,一起工作的同志都抢着干工作,我们破了很多大案要案,我被省厅评为“全省严打整治先进个人”,荣立个人三等功。后来,因种种原因,一个刑警大队长我愣是没当上,就又调到城郊的玉泉派出所工作。那时,玉泉派出所管理着兴隆、稍峪两个乡的四万人口,而派出所正式民警仅有三人,我们与三个辅警一道兢兢业业,全力以赴,把群众的事当自己的办,没日没夜,忘我工作,确保了辖区群众的安居乐业,六年无一起涉法涉讼上访案件,同时实现了现发命案全破,破获历年命案积案一起的好成绩。唉唉,又说多了。
在石峡工作的六年多,由于远离县城,我大多数时间蹲在所里。作为办过刑事案件的人,处理小镇的治安案件与民间纠纷,确实有“治大国如烹小鲜”之感。我曾在我的一首诗《石峡的捕快》中写过“如果在唐朝/我就是一名捕快/携家带口的诗人杜甫/不会与我谈论诗歌/他会递上通关文谍,让我查验/也不会议论心有余悸的’安史之乱’/顶多只会慨叹西秦岭的’行迈日悄悄’”。这段时间,我的写作也犹如井喷,我进入了自己写作的第二个黄金期(第一个则为刚毕业参加工作,在洛峪派出所的那两年,我的诗学随笔在颇具先锋意识的《诗歌报月刊》接连发表),虽然还是写得不够好,但数量庞大。这主要源于当时的环境与朋友,石峡自古是西和的南大门,商贾之地,人们经商意识浓厚,大多数人忙于生意,没时间惹是生非;同时我认识了朋友张玉青与尹军田两个生意人,两位儒商也雅好诗文且善饮。闲时我们谈诗论文,有时争得面红耳赤,这让我明白生活中人人都是诗人,但不一定人人都写诗。他们勤劳致富,精于生计,但他们的内心时时闪着诗的火花,他们与我常常饮酒,不醉不归,偶尔还意气风发的拳脚相向,成了一时笑话。时光就这么流逝着,在全国诗界颇有诗名的四川警察诗人杨角大哥路过西和来访,后去成县与同为公安诗人的蝈蝈(陇南成县)、武靖东(汉中略阳)、李晓峰(宝鸡凤县)、饶剑(陇南康县)相聚,简直就是西部公安诗人的一次盛大聚会。当然,这期间,我的第二本诗集《尘世的幸福》出版,时任市文联主席毛树林同志在武都主持举行了研讨会,陇南、天水的诗人评论家赵文博、汪渺、波眠、过河卒、魏旭、刘彦林、李王强等与原陇南文联主席陆开华、夏青先生汇聚一堂,给了我无比的鼓励与信心。在石峡,更多的时候,我面对着单位对面赭红色的山峦和它上面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松树、柏树,看云飞雾罩,鸟飞鸟落,一天乃至一年的时光,就像石峡河有时狂躁有时温驯的流水,默默流走。
在石峡
在石峡,我看见的山
亘古耸立,没有什么改变
只是一些树,一些草
绿了又黄,黄了又枯
像一些过世的人
走入一片片厚土中
这些年,我常常看着
对面山坡的树
山不长高,树也没有怎么长大
惟有河谷的风吹过四季
一些姑娘长大成人
像春天的花朵被人摘走
(2016.12.18)
我热爱着石峡的那一片热土,因为还有许多领导同志乡亲也在默默的全力以赴的支持着我的工作与写作;还有一帮文友们在路过十天高速石峡段时,想起一位叫陇上犁的警察诗人在这儿,他们在服务区休息时常常打电话问候我。2017年9月,成县诗人强波兄与妻子去兰州检查身体,返回时我邀请到石峡作客,同时几位成县、西和的文友相聚于石峡仇池人家饭庄,我们庆幸文学让我们相识相知,我们庆幸我们的身体健健康康,一盘西高山干炒鸡,一瓶瓶成州酒,我们谈工作,谈人生,谈文学,可谓天昏地暗,晕晕乎乎,强波兄回去后醉了两天(有未登录微信为证),当时我不由得对年轻的诗友李春风与马跃军感叹说:“下来我们要好好练量哩”,此后,春风与跃军一有闲时间想聊天就说:“魏老师,我们练量”。未参与此次活动的同乡诗友章寻最早写出一首《练量派诗人记》,其余诗友文友纷纷写诗唱和,《西汉水文学》《醉春风》公众号联袂推波助澜。自此,石峡成了西汉水流域练量派诗歌的发源地,我们到康县、成县、徽县等地去文学采风,大多数朋友都嚷嚷着练量,练量成了文友之间亲切问候的口头语、代名词。事实上,我们认识到自己的量不行才练量,量不仅是酒量,还是诗量、肚量,更是气量。
由于练量,在西和县残联的帮助下,促成了我县未上过学的青年诗人王银霞诗集《流水拂弦》的出版;由于练量,李春风也从诗歌创作恒定的转向小说创作为主,并由花城出版社出版了长篇小说《影子恋人》;由于练量,吕敏讷的散文创作突飞猛进,在全国刊物每年发表大量作品并出版了散文集《倾斜的瓦屋》;由于练量,我和陇南市诗歌学会包苞会长在西和县二中时任副校长、诗人胡家全的支持下,成功举办了黄英先生文学分享会,向85岁高龄的陇南文学开拓者黄英老师表达了文学的诚挚敬意;由于练量,在晚霞湖畔与来陇南搞扶贫工作的省文学院高凯院长结识,他的诗歌《陇南扶贫笔记》在《西汉水文学》平台推出后,在陇南文学圈引起了一次剑拔弩张的论战……也由于练量,我将这一时期创作的诗歌结集后,最初以《练量记》命名,由于种种顾虑又改名为《种白云》。我不知道种下白云能收获什么,人世仓促,白云悠然,诗歌误我,我误诗歌?好在诗歌无用,它只关乎心灵,才体现了它的大用;在全球经济炙手可热的时代,谈论诗歌应该是多么的奢侈啊!事实上,古代的陶潜、“竹林七贤”、李白、杜甫等人都创作了大量的饮酒诗,彰显了他们生活年代的激情飞扬。在当代,也有很多诗人写下大量的饮酒诗,令人血脉贲胀,催人奋进。一段时间,似乎饮酒约等于练量,别人以为我们是多么的狂狷,成天在饮酒练量;殊不知练量的关键是练,量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境界、气度、甚至精神,有时与诗人的个性是那么的吻合,当我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时,练量代表了大多数饮酒人的激情;当我们写诗创作时,练量记录了我们当下热爱生活的态度。
今天,西和的春天来了,石峡的桃花开了,漫山遍野,在尚未转绿的山头沟脑,一簇簇像人间燃烧的火把。但人间除了美好,还有新冠病毒、乌克兰战争、东航的坠机事件等让人泪目难受。我怀念石峡的那段练量岁月,是因为我们最大限度的放大了人性的真诚,我们之间没有利益需求,没有尔虞我诈,清茶淡饭薄酒,张扬了我们骨子里的个性,写出了自己不是最好但最真诚的作品,诸如王鸿翔的绘画、李金勇的评论、马跃军的书法等等众多文友们的跨文体创作有了实质性的跨越,并带动起更多的年轻文友们热爱创作,激情飞扬。石峡,作为一个被“诗圣”杜甫诗中写过的小地方,它的魅力将越来越彰显;石峡练量,也仅是我人生长河中的一个小插曲;我身居斗室,躬耕字里行间,像许许多多善良的人们一样,祈愿着世界和平,天气晴好,人间无恙!也祈愿着练友们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文章发达,家庭和睦,万事如意!
2022.03.23.写于疫情居家期间。
附:陇上犁 || 练量派小记
丁酉仲秋,成县强波兄携妻自兰返石峡
又,同谷蝈蝈、心语、寻欢越界迎之
西和春风、跃军、讷讷诸友恭候
聚于仇池人家,豪饮谈诗
可谓昏天暗地,快意人生
酒店老板兼好友张玉青帮忙,添酒佐证
陇上犁不敌,遂曰练量
自此,诸君皆有练量之心
越几日,《西汉水》《醉春风》举旗康县
与勇康、金勇、饶剑诸诗友小试锋芒
后又兵临阳坝,与金勇战
一二女子何芳、王娜已擒之
再战成县,有了了、阿紫参与
娜帮主以一幅扑克牌一战成名
尽败作乐、寻欢、蝈蝈、加贝诸公
——实则宾礼相让也
此役后,未临场参战的章寻
有诗作“练量派诗人记”
始有练量派之称
夫量者,并非酒量
实是义气相投,惺惺相惜
天地万物,各有雅量
况人生如白驹过隙
能遇知己者几何?高山流水
惟愿帮众,身健量大
诗文华章,小酌轻吐
幸甚至哉,是为小记
(2017.0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