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记忆]
农民师父家的“鲞冻肉”
关
洪
旧时绍兴百姓人家,在吃年夜饭时,桌上除了寓意年年有余的鱼、年年有富的藕脯等菜肴,必定少不了那只“鲞冻肉”的传统名菜。因为鲞想同音,买了鲞,意味着来年有想头,能多吃上肉。这在食品匮乏、买肉凭票的年代,寄托着百姓多少显得有点奢侈的盼头。
作为''十碗头''的主菜,临近过年时,家庭主妇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年货,即便贫寒人家,买条把白鲞是少不了的。将条肉切成适中的肉块,放在锅中以文火慢煮,放适量绍兴老酒调味,去掉肉腥味。待肉熟到一定程度,放入白鲞用文火烧煮,然后放适量酱油。烧好冷却,结冻后备用。每家每户都会烧上一鍋,盛进陶制缽头结冻后,作为美食,撬上一碗,请过菩萨祖宗,然后分岁,其余留下待客。
其实,鲞烧肉最宜现烧现吃,冷却后隔餐再食用,腥味很重。鲞冻肉这碗年菜,之所以经久不衰
,不仅是一种延袭了千百年的地方民俗,更与当年生活条件相关。
( 鲞冻肉块 )
鲞冻肉,顾名思义,主要作料应是白鲞与猪肉。但50年前,我去农民师父家作客,他家从缽头撬出来的“鲞冻肉”,却是海带与队里分的猪肉烧成。这不是师父“抠门”、装穷,实在是家景贫寒,消费不了元把钱一斤的白鲞。无奈只能用角把钱一斤,且腥味很重的海带来权且替代充数。
我师父从小给人做长年(工),解放后翻了身、入了党、成了家。从50年代后期始,到80年代初任支书期间,虽然身处稻米之乡,但生活一直清贫。全家三代老幼7口、劳力少、负担重,辛劳一年,到年终决算,仍是生产队里的''倒挂户'';一家人挤在土改时分的一楼(走上去连楼板会摇晃的搁楼、下面是泥地)一底的破旧老屋,历年在生产队累积下来的300多元的''倒挂”欠帐,直到师弟妹成年参加劳动后才还清。
由于经济结拘,平时饭桌上的菜肴鲜有油水。家里日常开支,全靠喂养一头母猪,它可是师父可怜的“小金库”。农忙将到,要采办一点荤腥食品社补充热量;或逢到区、县开会、培训,便去镇上卖掉一只小猪,用作周转。
他为人憨厚诚实,从不搞旁门左道、侵占集体利益,也不接受群众馈赠与吃请。村里有人在喜庆好日,会请他与其他大队干部吃大餐,他一律婉言谢绝。甚至劝说来人:应该去请“五保户”保根吃饭。此举虽让登门请他的人觉得颇为扫兴,但却深得社员们的赞誉。
昔日师父家过年那碗用海带烧制的“鲞冻肉”,是那个年代农民艰辛生活的写真,也是农村基层干部克己奉公的一个缩影。
改革开放后,师父家景况开始改观,终于建起了新房。过年时节的“鲞冻肉”,也不再用海带代替白鲞了。但好日子刚开头,还才57岁的师父却因脑溢血去世了。
物換星移。师父去世30年后,农村面貌已发生了巨变。师娘至今健在,唸佛、烧香、旅游,过着幸福的晚年。师弟们白手起家,依靠自身的拼搏,先后成家立业,并分别办厂、开店,通过辛勤劳作,创下了不菲的产业,购了豪车、买了别墅。孙辈们还上了大学、入了党,有的还成了家、有了第四代,都生活得有滋有味。
改革开放数十年的今天,他们家年夜饭与春节待客的餐桌上,早已代之以时新的海鲜、河鲜等高档菜肴,包括鲞冻肉在内当年的“十碗头”,大多已在不知不觉间黯然“下岗”。而用海带煮的“鲞冻肉”,也成了记忆中早已远逝的一幕。
但不知怎的 ,每当过年,50年前的那碗海带烧成“鲞冻肉”,仍不时地会浮现在脑海。
我想:在同一方水土一方人,当年的人们,因何辛劳一年,仍收成菲薄?并非因为慵懒或无能;今天的人们能勤劳致富,也并非突然长出了“三头六臂”、神通特别广大。这根本原因,在于政策是否对头。
生活在改革开放的新时代,我们应当感恩与珍惜!
( 写于牛年正月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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