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和他的灵魂

 

-- 中国科大.李弦(李涧心),2007.3，抄录于《王尔德童话集》，重排于2015.8。

 

 

    每天晚上年轻的渔夫坐船出海，把他的网撒进水里去。

    遇到风从陆地上吹来时，他什么也捉不到，或者只捉到一点儿，而且在他回去的时候巨浪汹涌，迎面而来；要是风从海面上吹向陆地时，鱼儿从深海游进他的鱼网，他捕到鱼儿就拿到城里去卖。

    有一天晚上，鱼网特别沉，他简直没法儿把它拖到船上来。他笑着说：“也许我把海里的鱼全捉到了！也许，我捞到了什么奇异、可怕的东西，是人们都想看看（得花钱去看）的东西。”

    他拉啊，拉啊，鱼网离船越来越近，最后终于露出水面。

    网里没有鱼，也没有什么奇异、可怕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人鱼躺在网里睡觉。她的头发是金色的，每一根发丝都象一条细金线；她的身体是银色和珍珠色的。她实在太美了！年轻的渔夫惊叹不已将她抱在怀内。他挨着她的时候，她惊惧地叫出声来，睁开那湛蓝的眼睛。她挣扎着想逃脱，可是她紧紧地抱住她，不让她走。

    她看到自己无法脱身，便哭了起来，她说：“我求求你放我走吧！我是海王的妇女儿，是他的独生女，他上了年纪，孤零零地，只有我一个人。”

 

    年轻的渔夫回答说，“除非你答应我的要求，我才放你走。你答应我，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呼唤你，你就要来唱歌给我听。鱼儿爱听人鱼的歌声，它们会游到我的网里来，我的网就会装满了。”

    “要是我答应了，你真的放我走吗？”人鱼大声说。

    “是的，我放你走。”年轻的渔夫说。

    小人鱼答应了。他松开手臂，她便沉到水里去了。

    每天晚上年轻的渔夫坐船出海，呼唤人鱼，她就浮出水面给他唱歌。她对他唱到人鱼携带着自己的幼儿从一个洞迁往另一个洞。她唱到海王的宫殿，那儿用纯蓝的宝石盖的屋顶，用珍珠铺的地面；她唱到海底花园，园中海生植物在水中随波漂动，闪闪发光的海花生长在礁石上，鱼儿象飞鸟一样，在礁石间游来游去。她这样唱的时候，大鱼从深海中浮上来倾听她的歌声。年轻的渔夫就在它们周围撒下鱼网，捉住它们。一到他的船装满了，人鱼就沉到海里去了。

 

    人鱼从来不肯游近他，不让他触摸她的身体。他想捉住她，可是她立刻跳进水中，那一天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她的歌声在他的耳朵里一天比一天更加美妙起来。她的歌声是那么悦耳，使他听得忘记了鱼网，也不再留意他的船了。鱼儿游过去，他也全不理会。他坐在船上倾听，一直听到他四周夜色沉沉，月光照在他褐色的胳臂上，一片银白。

    一天晚上，他呼唤他：“小人鱼，小人鱼！我爱你，让我做你的丈夫吧，因为我爱你。”

    可是人鱼回答说：“不，你有一个灵魂--上帝给人的灵魂。要是你能送走你的灵魂，我才能够爱你。”

    年轻的渔夫说：“我的灵魂对我有什么用呢？我看不见它，摸不着它，我一定要把它送走。”

    他发出一声快乐的叫喊，伸出双臂说：“我要送走我的灵魂，你做我的妻子，我们要一块儿住在海底。

凡是你歌唱过的一切美妙的东西你都要引我去看。”

    小人鱼高兴地笑了，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可是我怎么送走我的灵魂呢？”年轻的渔夫大声说，“告诉我，要怎样做，我一定会做到的。”

    “我不知道，”小人鱼说，“人鱼是没有灵魂的。”

    她忧郁地望着他，随即沉入大海中去了。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从山后升起，年轻的渔夫就来到牧师家叫门。

    “进来！”牧师说。

    “神甫，我爱上了一个人鱼，可是，因为我有人的灵魂，不能跟她结婚。请告诉我，怎么才能把我的灵魂送走，因为我不需要它，我的灵魂对我有什么用呢？我看不见它，摸不着它，也不认识它。”

    牧师答道：“愚蠢的人呀，灵魂是上帝赐给我们的，人世间再没有比你的灵魂对你更有价值的东西了。它相当于国王们所有的黄金和珠宝的价值。失去灵魂是一件可怕的事。至于人鱼，他们是不可救药的，因为他们没有灵魂。他们象兽类一样不是非，死后没有生命--也没有天堂。”

    “神甫，”年轻的渔夫说，“有一次，我下网捉住了海王的女儿，她比晨星还要美，比月亮还要白。为了她的肉体，我情愿舍掉我的灵魂。为了她的爱情，我宁可放弃进入天国的希望。我求你的事，请你告诉我，让我平安地去吧。”

    “去！去！”牧师叫着，把他赶出门去。

 

    年轻的渔夫走进城去，商人们见他来了，叫住他问道：“你有什么东西要卖？”

    “我要我的灵魂，”他回答说。“我的灵魂对我有什么用呢？”

    商人们笑话他说：“你的灵魂对我们有什么用处呢？它不值一文钱。把你的身体卖给我们做奴隶吧，不要再提起你的灵魂了，对于我们来说，它毫无价值。”

    年轻的渔夫想道：“真奇怪啊！牧师对我说，灵魂的价值比得上全世界所有的黄金但商人们却说，灵魂一文不值。”他出了城，来到海边，考虑自己该怎么办。

    中午时分，他想起他的一个朋友曾对他提起过一个女巫。他沿着沙滩跑着，一直跑到了女巫住的洞窟。女巫的巫术告诉她，渔夫来了。她笑着，把她那一头红发披散开来，站在洞口。

    当他向她跑来时，她大声问道：“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但每样东西都有代价。”

    “我只要求一件小事，”年轻的渔夫说，“可是，当我向牧师提出这个要求时，他生了气，把我赶出来。这只是件小事，可是商人们都笑话我。所以，尽管人们都说你坏，我还是来找你了。不论你要什么代价，我都付给你。”

    “你要什么呢？”女巫走近前来问他。

    “我要送走我的灵魂，”青年渔夫回答说。

    女巫把自己的脸藏起来。“漂亮的孩子，漂亮的孩子，”她说，“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啊。”

 

    渔夫笑了。“我的灵魂对我毫无用处。”他回答说，“我看不见它，摸不着它，也不认识它。”

    “如果我告诉了你，你给我什么呢？”女巫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他问道。

    “五块金币，还有我的鱼网，我住的房子，我出海用的船。只要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去掉我的灵魂，我把所有的东西全都给你。”

    她笑了。“我是一个女巫，我想要多少金银，就可以有多少金银。我所伺候的那个人比世界上所有的国王还要富有。”

    “那么我得给你什么呢？我该怎么办呢？”

    她用白白的、纤细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对他含笑说：“你必须和我跳舞，漂亮的孩子。”

    “就只要那样，不要别的吗？”年轻的渔夫大声说。

    “就只要那样。”她回答道，她又向他微微一笑。

    “那么，在太阳落下去的时候，我们就找一个秘密的地方一块儿跳舞吧。”他说，“跳完了舞，你就告诉我，我希望知道的那件事。”

    “不，”她说，“不是在太阳落的时候，而是在月亮圆的时候。今晚你一定得到山顶上来，那是女巫们聚会的地方，他将在那里。”

    “他是什么人？”年轻的渔夫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你今天晚上去吧，站在山顶树边等我，月亮圆的时候，我就会跟你在一块儿，我们在草地上一起跳舞。”

    “可是，你保证一定告诉我怎样送走我的灵魂吗？”

    她走到太阳光下面去，阳光照着她的红发闪闪发亮。

    “我保证。”她回答道。

    “你是一个最好的女巫。”年轻的渔夫大声说，“今天晚上我要跟你在山顶上跳舞。”

    他脱帽向她鞠了一个躬，满心喜悦地跑回城里去。

    女巫目送他远去，然后回到自己的洞里，照着镜子说：“他应该是我的！我跟她一样好看。”

 

    那天晚上，月亮升起后，青年渔夫爬到山顶上，站在那棵树的树枝下。大海远远地呈现在下方，在月色中发出亮光，渔舟的影子在小海湾中移动。

    到了半夜，女巫们从空中飞来。

    她们落到地上的时候说：“唷！这是什么味儿啊？我们闻到这儿有生人的气味儿。”

    最后，那个年轻的女巫来了，她那长长的红头发在她身后飘拂着。她身上穿着一件金线织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小绿帽，落在地面上。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女巫们看到她的时候叫喊起来。她笑了笑，跑到树下拉着渔夫的手，把他带到月亮下，跳起舞来。他们跳了一圈又一圈，年轻的女巫跳得那么高，他都能看到她的红鞋子了。

    这时，传来一阵马蹄声，可是看不见马，他害怕起来了。

    “快点！快点！”那女巫叫道，用手搂着他的脖子。有一个人，有一个可怕的东西在望着他。后来，他在一块岩石的阴影下面，看到一个人，他先前并不在那个地方。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服的男人，脸色苍白，而嘴唇却象一朵红花，洁白的手上沉甸甸地带满宝石戒指。在他身边的草地上放着一顶装饰着长羽毛的帽子。

    年轻的渔夫望着他，他们的目光终于相遇了，不管他跳舞跳到什么地方，这个男人的眼睛总是盯着他看。

    忽然间跳舞的人停下来了。他们两个两个地走过去，吻那个男人的手。他骄傲地微笑着，但他始终看着渔夫。

    “我们也到他那儿去吧。”女巫说着，拉着他走过去。他感到自己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愿意按照她的意思行事，就跟着她过去了。他走近那个男人的时候，唤了上帝的圣名，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时，所有的女巫都尖叫起来，飞走了。那个人痛苦地闭上眼睛，走过一片树林，吆喝了一声，一匹马跑过来接他。他跳上马去，还回过头来忧戚地望望渔夫。

 

    那个红发女巫也想飞走，可年轻的渔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紧紧地握着。

    “放开我！”她叫道，“你说了不应该说的名字。”

    “不！”他答道，“你不告诉我那个秘密，我就不放你走。”

    “什么秘密？”那个女巫说，她象一只野猫似地挣扎着，想脱出身来。

    “你知道的。”他说。

    她那绿色的眼睛被泪水弄得暗淡了。“你问我什么都行，就别问这个。”

    他笑着，把她的手捏得更紧。

    她看出自己跑不掉了，就说：“说实在的，我跟海王的女儿一样好看。”说着便把她的脸贴到他的脸上去。

    他把她推开。“要是你不遵守你的诺言，我就杀死你。”

    她的脸变成灰色。“好吧，”她说。“那是你的灵魂，又不是我的，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从一个绿蛇皮做的套子里拿出一把小刀。

    “人们所说的身体的影子其实并不是身体的影子，它是灵魂的身体。你把背朝着月亮，站在海边，从你双脚的四周把你的影子切开，再叫你的灵魂离开你，它就会照你的话做了。”

    他拿了刀子，走到山顶边沿，爬下山去。他的灵魂在他身体内呼唤他：“这些年来，我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又做你的用人，现在别把我从身边赶吧，我对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年轻的渔夫笑道：“你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坏事，不过我用不着你了，你愿意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吧，可是不要来麻烦我，我的爱人在召唤我呢！”

    渔夫站在沙滩上，背对着月亮，他的影子躺在他的面前。

    他的灵魂说：“如果你真要把我赶走的话，你要给我一颗心，再让我走，因为人世间没有爱，也没有善，把你的心给我，让我带走吧。”

    “要是把我的心给了你，那我拿什么去爱我的爱人呢？”渔夫大声说。

    “把你的心给我吧！”他的灵魂说，“因为这个世界上太冷酷了，我害怕。”

    “我的心是属于我的爱人的，”他回答，“别再耽误了，你走吧！”

    “难道我就不该也爱吗？”他的灵魂问道。

    “去你的！我不需要你。”年轻的渔夫叫起来，从蛇皮套子里抽出小刀，在双脚四周把影子切开。影子站起来，立在他的面前，望着他，它跟他的相貌一模一样。

    他向后退，把刀子收起来，他感到恐惧，就说：“走吧！别再让我看到你的脸。”

    “不！我们一定要再见的。”灵魂说，它的声音很轻。

    “我们怎么能再见面呢？”年轻的渔夫说，“你愿意跟我到大海的最深处去吗？”

    “我每年要到这儿来一次，来呼唤你。”灵魂说，“也许你会用得着我的。”

    “我为什么需要你呢？”年轻的渔夫大声说道，“不过随你的便吧。”说完他便跳到海里去了，小人鱼浮出水面来迎接他，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吻他。

    灵魂站在岸边看着他们。等他们沉到海中去时，它就哭哭啼啼地走了。

 

    一年过去了，灵魂回到海边来，呼唤着年轻的渔夫。他从海底浮出来说：“你唤我做什么？”

    灵魂回答：“走近一点，我好跟你讲话，因为我看见了奇妙的东西。”

    渔夫走近了，静听着。

    灵魂对他说：“我离开你以后，便到东方去旅行。一切聪明的事物都是从东方来的，一切智慧都来自东方。最后我来到一座城市，在城里的各街道上游荡，我走到本城神的花园里。僧侣们在树林中默默地走着，在花园里有一座神住的玫瑰红颜色的庙宇。一个僧侣朝我走来问我道：‘你想要什么？’”

    “我说，‘我要拜见神。’后来他就领我走到一间屋子里。屋子里没有神，只有一面铜镜放在一张石桌上。”

    “我对那僧侣说：‘神在哪儿？’”

    “他说：‘这儿没有神，但这面镜子是智慧镜。它把天上地下的一切事物都显示出来，有这面镜子的人什么事都知道，什么事也瞒不过他。’”

    “我把这面镜子偷了来，藏在一个地方，离这儿只有一天的路程。让我再进到你的身体里去吧，做你的仆人，那你就会比一切聪明人都更聪明。”

    年轻的渔夫笑了。“爱情比智慧好，”他大声说，“并且小人鱼爱我。”他回到大海里去，灵魂哭哭啼啼地走了。

 

    第二年过去了，灵魂又回到海边来，呼唤着年轻的渔夫。渔夫浮出海面说：“你唤我做什么？”

    灵魂回答：“走近一点，我好跟你讲话，因为我看到了奇妙的东西。我离开你以后，就到南方去旅行了。一切金银珠宝，一切财富都来自南方。我走了许多天，来到了一座名叫阿什塔的城市。这个城市的国王的手指上戴着一个指环。这是财富指环，谁有这个指环，谁就比世界上所有的国王还要富有。我走进了国王的宫殿，士兵们来打我，但他们不能伤害我。国王说：‘你是谁？我们为什么不能伤害你？请你今天晚上离开我的城市，因为有你在这儿，我就不能再做这个城市的主宰了。’”

    “我回答说：‘如果你给我我所要的东西，我就走。’”

    “你要什么？我把我的一半财富给你。”

    “我说：‘把你手上的指环给我......’”

    灵魂对渔夫说：“我已把那财富指环藏在一个山洞里，离这儿只有一天的路程，跟我去拿吧，你会比世界上所有的国王都更加富有。”

    年轻的渔夫笑了。“爱情比财富好。”他大声说，“并且小人鱼爱我。”他回到大海里去，灵魂哭哭啼啼地走了。

 

    第三年年底，灵魂又到海边来，呼唤渔夫，渔夫浮出海面。灵魂说：“走近一点，我好跟你讲话，因为我看到了奇妙的东西。我旅行到一座城市，城里的河边有一所房子，水手们都到那所房子里去喝酒。我坐在那儿，有一个老人走进来演奏乐曲，一个姑娘进来跳舞，她的脸被面纱遮住，我看不见，可是她那雪白的脚象小鸟一样转动，似乎没有接触地面。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的脚，这样美妙的舞蹈。那地方离这儿只有几天的路程。”

    年轻的渔夫想起小人鱼没有脚，不能跳舞，于是说：“反正路程不远，而且我能够回到我爱人身旁。”渔夫笑着走上岸去，向他的灵魂伸出手臂，灵魂欢乐地大叫一声钻进渔夫的身体里面。

    他们走了一夜来到一个城市。

    他们进了城。他们经过珠宝商街时，年轻的渔夫看见一个漂亮的银杯。灵魂对他说：“把那个杯子拿走，藏起来。”他便拿了那个杯子，连忙走出城去。

    走了一程后，年轻的渔夫把杯子扔了，对灵魂说：“你为什么叫我拿那个杯子？这是干坏事啊！”

    但灵魂回答说：“没关系。”

 

    第二天晚上，他们来到另一个城市。他们在街上走着，年轻的渔夫看到一个小孩提着一壶水站在那儿，灵魂对他说：“打那个孩子。”渔夫就动手打那个小孩，小孩哭了。他们连忙走出城去。

    没有走多远，年轻的渔夫就生起气来：“你为什么叫我打那个小孩，那是干坏事啊！”可是他的灵魂回答道：“没关系。”

  

    第三天晚上，他们来到另一个城市。年轻的渔夫坐下来休息。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商人路过，他问道：“你为什么要坐在马路上？”

    年轻的渔夫说：“我不知道这城里什么地方可以住宿，在这里没有一个会接待我的朋友。”

    商人说：“难道我们不都是兄弟吗？我们不是一个上帝造出来的吗？跟我来，到我家去吧。”

    于是年轻的渔夫去了，睡在那个商人家里。

    天亮前三点钟，天还很黑，灵魂叫醒了他，说：“到商人的屋子里去，杀死他，把他的金子拿走，我们需要它。”商人身边有一把刀，他床边有三袋金镊子 。年轻的渔夫伸手去拿刀子，刚刚挨着刀子，商人惊醒了，他说：“难道你以怨报德，你要用我的血来报答我的好意吗？”

    灵魂说：“砍他！”渔夫便砍了那个商人，把三袋金子拿走了。当他们出城走了一段路后，年轻的渔夫说：“你为什么要我杀死那个商人，拿走他的金子呢？--你坏！”

    灵魂说：“没关系。”

 

    “不！”年轻的渔夫大声说：“有关系，你让我干坏事，你为什么要叫我这样做呢？”

    他的灵魂回答他说：“你把我送到世界上去的时候，你并没有给我一颗心，所以我学会了做这些事。”

    年轻的渔夫说：“你坏！你使我忘记了我的爱人，把我引入邪路。”他把几袋金子扔掉。“我再也不跟你一块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我要和以前那样，把你送走。”

    他转过身，背着月亮，想用小刀把他身体的影子，也就是他的灵魂切开。可是灵魂却说：“一个人一生中只能把他的灵魂送走一次，但他把灵魂送走后又收了回来，就得永远留住它。”

    年轻的渔夫说：“我要回到小人鱼平常在那儿唱歌的小海湾去，我要去唤她，告诉她我干的坏事。”

    灵魂说：“世界上有许多比她漂亮的女人。萨马里斯的舞女一边跳舞，一边笑，她们的笑声跟水的笑声一样清脆，别再折磨自己了，跟我到那个城市去吧！”

    年轻的渔夫没有回答，动身回他爱人平常在那儿唱歌的小海湾去。他到了那儿，呼唤着小人鱼，可是她没有来。

 

    灵魂说：“你并没有从你爱人那儿得到多少欢乐，跟我走吧，我知道极乐世界在哪儿，我也知道那儿的情况。”

    年轻的渔夫没有回答。他在岩石间盖了一间小茅屋，白天晚上呼唤着人鱼，但她从来没有浮出海面来同他相会。

    一年过去了，他的灵魂暗想：“我用坏事引诱过他，可是他的爱情的力量太大了。我现在要用好事来引诱他，他也许会跟我走。”

    因此，灵魂说：“我跟你说过世界上的欢乐，你不肯听，现在我要告诉你世界上的痛苦。我要告诉你；有的人缺少食物，有的人病魔缠身，奄奄一息。让我们去帮助那些人吧，去帮助那些穷人、病人和不幸的人吧。”

    可是年轻的渔夫没有回答。

    第二年又过去了，灵魂说：“我用恶引诱过你，我又用善引诱过你，可是你的爱情比我更强，让我进入你的心中去吧，那么我就可以象以前那样跟你成为一体了。”

    “你当然可以进来，”年轻的渔夫说，“你没有带上一颗心，就在世界上漂泊，你一定受了很大的苦。”

    “我找不到走进你心里去的路，”灵魂说，“没有地方可以进去，因为你的心里充满了爱情。”

    “我希望我能帮你的忙。”年轻的渔夫说。

    他说话的时候，海中传来一阵很响的哀哭声--每当人鱼族中有人死去时，人们听到的就是这种哭声。年轻的渔夫走出茅屋，向海边奔去。

    黑色的浪涛急急地向岸上涌来，海浪中卷来一个白色的东西--一个比银子还要白的东西。浪头把它送上海岸。年轻的渔夫看见小人鱼的身体躺在他的脚下--她躺在他的脚下死了。他扑倒在她的身边，吻着她那冰冷的红唇。他用褐色的手臂把她抱在怀里，吻着她那紧闭的双眼，把她那两只小手挽在自己的脖子上。

    黑色的海水越来越近了，从海王的宫殿里又传来那种哀哭声。

    “海水越来越近了，”灵魂说，“要是你待在这儿，它会把你淹死的，快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吧。”可是年轻的渔夫没有听他的灵魂的话。他对小人鱼说：“爱情比智慧更好，爱情比财富更可贵，爱情比人间女儿们的脚更美丽。我在太阳初升时呼唤你，你没有来。月亮听到我呼唤你的名字，可是你不理我。我是有罪的，我离开了你出去漫游，然而我的爱情始终和我在一起，它始终是强烈的，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和它较量。现在你死了，我要跟你一块儿死。”

    他的灵魂恳求他走开，可是他不肯，他的爱太伟大了。

    海水越来越近，要用它的浪涛来盖住他。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已近，便吻着小人鱼冰冷的脸颊，他的心碎了。他的心碎了。因而他的灵魂找到了入口，进去了，象以前一样，跟他成为一体。

    海用它的浪涛盖住了年轻的渔夫。

早晨牧师来为大海祝福，因为海上起了风暴，波涛起伏，汹涌澎湃。他走到海边，看到年轻的渔夫躺在沙滩上死了，手里抱着小人鱼的尸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