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长钗短话琼台

梁致祥

上世纪六十年代，粤剧大师马师曾、红线女自港归粤，沒有带“嫁妆戏”，选借粤剧《搜书院》亮相，大获成功。此剧由广东粤剧团据同名琼剧改编，是一部才子佳人戏，剧情如下：

书生张逸民受业琼台书院谢宝掌教门下， 重阳节登山游玩，偶见山坡草丛落下风筝，有感其断线飘零，拾取捧看，挥笔在筝上题写一首《临江仙》词。词曰：

不羡红丝牵一线，

扶摇直上遥空。

几曾愁梦绕芳丛。

栖香心婉转，

写影骨玲珑。

信道黄花还比瘦，

无端轻落泥中。

拼将弱质斗西风。

命虽同纸薄，

身肯逐飘蓬。

这风筝是琼州镇台之女放飞失落，镇台夫人命丫环翠莲拾回风筝。翠莲翻山寻筝遇张逸民，张逸民将失物交回原主。听过张逸民诵念风筝词，翠莲伤心落泪。原来翠莲出生佃户人家，父母租种为生；早年母亲去世，父亲无力殓葬，把她卖给镇台府，十四年奴婢生涯备受苦楚，正像那断线风筝。张逸民闻之叹息，自恨家境贫寒，难以助她解困。

筝上诗词引起风波，家主疑心侍婢私结情人。镇台夫人行家法拷打翠莲，迫她说出题诗作者。翠莲恐连累张逸民，坚称不知，被夫人困锁柴房。柴房中翠莲又得知镇台要将她送给“家有恶妻，嫁去如入阎罗殿”的道台为侍妾。翠莲初欲悬樑自尽，后来女扮男装，乘夜逃出镇台府，寻到琼台书院找张逸民。在张逸民书房里，她诉说前事，表过自己求助並寄托终身之意。

镇台察知翠莲潜逃书院，发兵围困准备搜捕。谢宝痛骂张逸民，“不遵教导，迷恋私情，累为师丧名誉，你也自毁前途”。但了解过事情底蕴，富有正义感的谢宝决定尽力搭救翠莲。

镇台入见谢宝，声言要搜书院。一番舌剑唇枪，谢宝表明，自己是朝廷命官，要遵守朝廷法度，书院虽小是国家培养人才的重地，镇台若要搜查书院先要取得上级公文，而书院直属道台管辖。镇台要求谢宝同往道台府取公文，这正合谢宝心意，乘轿随镇台出书院。半路上轿夫谎称伤病，要求歇息。镇台不许耽搁，谢宝劝住。谢宝建议让轿夫原地暂歇，理由是这里离道台府不远，自己可以步行。

由于谢宝事先把翠莲藏于座轿底格，就这样小丫环逃出虎口。

琼台书院位于海南省海口市，康熙四十四年建造，建院本意是纪念明朝海南第一才子、自号琼台先生的大学士丘浚。《搜书院》原是琼剧，是根据真人真事创作的，剧中主要人物均有原型。故事发生在雍正年间，谢宝是书院第二任掌教。“张相公"不叫张逸民，真名唤做张日文（粤语文民同音）。丫环翠莲本叫紫莺。

搜书院故事民间流传百年，最早在光绪年间上演舞台，那时是琼剧。今日琼剧《搜书院》还作张日文、紫莺。

《搜书院》入选全球最受欢迎的十部粤剧，也是笔者最爱看的粤剧。正是由于对这剧作的爱好，我留意过几个不同版本，有个情节给我印象很深，就是拾筝。那只断线飘零的风筝贯穿全剧，象征女主角翠莲悲惨身世及抗争精神，很有诗意，风筝词也写得很好。但民间传说中镇台小姐遗失的是金钗，早期版本的琼剧也是失钗寻钗。具体是镇台小姐游山失钗，惧父母责备而推卸责任于丫环紫莺，镇台夫人命紫莺返回寻钗，而金钗已为张日文拾得。张日文问过情由，把金钗交还紫莺。金钗是贵重物品，张日文拾金不昧，令紫莺心生敬重，下文她乔装夜访书院就有更充分的理由。改钗为筝固然好处多多，好像也有点遗憾。

“书房会"转入“搜书院”，镇台到了，剧情进入高潮。张逸民向谢宝跪拜求救，谢宝盘问内情。张逸民申述，台词是“一诗成罪证，平地起波涛；镇台他乱猜疑，弱女成被告……”沒有言及镇台迫婚。但翠莲冒险私奔，似乎更多是追求婚姻自主，她爱上张相公而勇于“树缠藤"。

无论是后期琼剧的风筝诗还是粤剧的风筝词，都看不出含有什么“私情”意味。二人若有私情，何必题写筝上？看来那镇台不但蛮横，而且弱智。

戏台上的《搜书院》总算喜剧告终，历史真相亦是如此。紫莺逃出后几经周折与张日文结成夫妇，婚后她持家有方，助其夫继续攻读。张日文于乾隆元年中进士，曾知云南某州，据说颇有官声。紫莺——翠莲姑娘成了道台夫人了，果真“扶摇直上遥空”，但愿她本质不变。

乾隆皇帝为张日文亲笔题写的“进士”匾额，现陈列琼台书院，张家后人捐赠。张日文感激谢宝，对他终生照料。谢宝去世，张日文任上告假，为老师庐墓三年。

日前笔者重看粤剧《搜书院》电影版，有怀红线女大师，步剧中风筝词原韵和之：

舞动云霓歌吐玉，

冰轮照耀长空。

妆成今古喜悲丛，

比方红线侠，

艺苑赞璁珑。

仙去应留真善美，

芳华永驻屏中。

原来强者亦春风。

满门桃李在，

前进趁帆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