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下午,河南诗人周梦蝶因多重器官衰竭病逝。他毕生追求“庄周梦蝶”之道身,为台湾诗坛巨擘,以94岁高龄“化蝶”而去,留给故乡人关于他禅意诗文、倔傲灵魂的无限感慨。
他曾在安阳读初中,安阳人也应该缅怀一下这位诗人。
小学一年即毕业,考进安阳初中
周梦蝶,本名周起述,河南淅川县人。祖父是秀才也是小地主,原配未生,二太太生三女,三夫人为周家产下的第一个儿子,就是梦蝶之父。祖父四十二岁才得子,自然宠爱万分,每次吸鸦片,都让年幼的儿子也吸一口玩玩。“我父亲就这样从小染上鸦片瘾。祖母怕他散尽家产,为了保护二叔,决定提早分家。父亲分得的家产越卖越少,身子越来越差,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对我母亲说:‘今后不卖地,只当地,我死后,你可赎回来。’”父亲过世时才三十岁,连独生子的面也不及见。十九岁嫁入周家、二十八岁守寡的母亲,靠双手独力抚养二女一子,养猪、养羊、织布,果真把地赎了回来。周梦蝶感佩母亲“既有三从四德,兼具刚毅坚忍”,想是因为外祖父是秀才,书香世家熏陶所致。
既是老幺,又是独子,母亲深恐他变坏,听从亲友建议,十一岁那年送他上大舅的私塾,借住三舅家。他称三舅、三舅妈为“三爹、三娘”,“三娘”对他尤其疼爱。“现今在街头看到‘三妈’的店,感觉特别亲切。”由于大舅的私塾一味死背《千家诗》、《百家姓》,并不讲解,十三岁时,他从居住的陈店,每天走路到大周营二堂兄的私塾,念四书、五经等。“走路只要半小时,中午还可以回家吃饭。”十三岁到十七岁这几年,他的确因堂兄的教导扎下深厚根基,还曾自己圈点《四书集注》。十八岁插班考进县城小学读三年级下学期,第二年破例直接跳读六年级下学期,小学一年即毕业,考进安阳初中。
初一参加作文比赛,名列全校第一。担任评审的贺老师识才爱才,知道他上过私塾,问他都读了哪些书。他回答:“四书、五经、《古文观止》、《红楼梦》、《三国演义》。”“除此之外呢?”“还读了袁了凡的《纲鉴》。”贺老师告诉他,袁了凡的文章比较呆板,并言愿意每天下课后单独为他讲授“三李”及“建安七子”的文章,又教平仄,总是先叫他熟背,再仔细讲解。
初中毕业,他考上因战乱而暂迁镇平乡下的开封师范学校。贺老师的老师就在那里执教,于是嘱咐周梦蝶带着日记和一些作品去见方老师,一定会受到特别照顾。“结果方老师说了一句话,让我无地自容。”听来以为方老师批评他文章不好,原来方老师说的是:“你的文字很干净,贺老师的文字不干净(简洁)。”
开封师范念了一年半,学校要迁回省城,他因家贫,无法完成学业,暂时辍学,到二姐夫任教的小学教书。
提到教书,他的兴致很高。“以前老是坐在台下听课,第一次上讲台是很大的挑战。不过,慢慢就知道怎么调整学生的情绪、引起他们的兴趣。”他总在前一天做好充分准备,想好要讲的故事,“第二天一上台,两眼纵观全场,随时注意学生的反应,希望他们每个字都听清楚明白。”不久他转到另一所待遇较好的学校,学生都哭了。
黄鹤楼从军,改名周梦蝶
惦记着未竟学业,他又进宛西乡村师范学校就读。三年级第一学期才上课一周,炮火来了,学校停课,那年七月,他跑到武昌黄鹤楼报考青年军。主考官说:“看你文弱书生,当兵可是很苦的。”平日内向寡言的他竟大声回答:“我不怕苦!”还侃侃而谈:“和我一起来的三个同学,都只有十几岁,比我年轻许多,但是一路风风火火走来,只有我没生病。”他当时意志很坚定。
在黄鹤楼从军时,周起述改名周梦蝶。他从小孤苦,母亲和老师都管得严。“十几岁读到庄周梦蝶的故事,非常向往那种自由浪漫。刚巧我也姓周,一直想改名周梦蝶,但是知道家人一定反对(太女性化),没敢说出口。”所以到黄鹤楼从军填报名表时,毫不犹豫地写下“周梦蝶”这梦寐以求的名字,沿用至今。
摆摊卖书二十一年,引来一场大病
他的确在武昌街打下响当当的名号。专卖诗集和纯文学书籍,吸引许多向往文学的青年男女,和他谈文论诗,甚至请教人生道理,成为当年重要的文化街景之一。
“在街头摆摊,常被警察追赶。还好管区有一个河南同乡,教我固定一地,钉上书架,这样可以看似合法而不被抓。”后来同乡调往金门,接班的警员有意刁难,“叫我把七格书架砍掉三格,只剩四格,我也乐得清闲,照样活过来。”
在武昌街头摆摊卖书二十一年,周公说:“未有存款,但养活了这个身子。每天只要有馒头、有面条就够了。”从军中开始摸索写诗,至武昌街“切磋武艺”者很多,那是他写诗的发烧期。“我学到余光中的技巧。余光中也说我的文字很干净,刚开始每次写诗都请他指教,受益很大。后来慢慢找到自己的路,就尽量抛开别人的影响,写自己的诗。”
除了文艺界人士喜来交谈,也常有不识的年轻女子找他倾吐心事,以致引来两种极端的评价:“有人把我说得太好,简直溢美;有人则看不惯,说我是‘花和尚’(周公自小爱理光头)。”说好说坏,他都不以为意。最有趣的是,当时有一年轻男士每次经过书摊,都向周公一鞠躬,又一言不发匆匆离去。有一天,周公向他要了名片,才知那人姓李,在银行上班。
武昌街书摊因胃疾而于民国六十九年结束。回想当年,他说:“风吹日晒,朋友多,带来温暖,也带来一些烦恼。常常烦恼多于温暖。又从来不和人吵架,常生闷气,所以引来一场大病。”这场大病是胃溃疡兼十二指肠堵塞、胃出血等数种胃疾,开刀切掉四分之三的胃,住院两星期。
喜欢圈点古书,一生痴迷《红楼梦》
他一向喜欢圈点古书、佛经,圈点过《玄奘法师传》、《维摩精舍丛书》、《苍虬阁诗》等。出院后,于外双溪赁屋独处,身瘦似鹤,日长如年,乃取《高僧传》、《八指头陀》及《聊斋志异》等,逐句加圈,以手代口而读之。
从十几岁到八十几岁,周公对《红楼梦》的兴趣有增无减,且越钻越深。为偿夙愿,民国九十年夏,花了近半年写成《〈石头记〉百二十回初探——不负如来不负卿》(他认为贾宝玉确实做到了这一点)。此探“效顾虎头之食蔗:由末回起读,溯洄而前;缠绵婉转,仆而复起者屡屡。”言简意赅,每回始得百字左右。周公说是“囿于才力学力识力体力,命笔时,乃不得不尝试所谓‘蜻蜓主义’:避重就轻,长话短说,短话短短说。”他希望还有“再探”、“三探”,写完才出单行本。
回首往昔,他也觉得该把这些经历写下来。迟迟未动笔,一则怕写起来没完没了,没空写诗;再者是自谦“不会写散文”。他说:“写诗是由博而敛,我喜欢;写散文是由简而博,需要铺张,我的性格不惯如此。”
一切已然,必属本然、必然与当然
周梦蝶誊稿、写信,总是一纸苍劲有力的毛笔字。人们常说“周公写的瘦金体真好看”。他说:“其实我写的也不叫瘦金体,我未见过宋徽宗的字。早期临过王羲之、王献之的字帖,后来看到唐朝中书舍人虞世南的字帖,觉得隐约透出一股落魄感,使我起了共鸣,爱上那一笔字。”
他曾借用袁琼琼隽语“宗教喜欢罪人,命运喜欢无能的人”来自喻。“此十四字,几可为余一生写照。”朋友好意,担心他不懂照顾自己,常告之该如何这般。殊不知周公自会往佛经里找智慧,遂婉转成他笔下似有情又绝情的诗句,“欲言又止,止于当止。”而诗中的“跋”、“小序”、“后记”更有可观,每段均是蕴含千言万语的动人小品。读周梦蝶诗,正可悟出诗人对人生的解读:“一切已然,必属本然、必然与当然。”
(据腾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