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小说《败节草》中，作家李佩甫开辟了“官场小说”的新视点。作者通过人物从童年至成年的成长经历，对现实生活中的人物精神动态予以准确关注和把握，考察了社会环境对人物人格所产生的深远影响。从人物与环境的对峙、人物与人物的较量和人物灵魂的自我砺练三个方面展示了人物的精神之旅。
[关键词]现实环境   生存方式   对抗  人格变异   精神之旅

    二十世纪八十至九十年代。许多亲历多年政治动荡的作家展现并反思了特殊年代对人的精神戕害。他们继承了五四时期优秀作家从社会角度关注人的生存危机的创作传统．重视与现实、与人物命运的全面对接，写出了大批优秀作品。九十年代末李佩甫的《败节草》就是其中之一。
    在《败节草》中，作者开辟了官场小说的新视点，通过描写主人公李金魁童年、少年时困窘生存状态中的精神困顿以及对自我解困的生存经验的积累领悟．展示了他以败节草“小处求生、败处求存”生存之道．执着地展开精神搏杀。作者选取了独特视角，从三个方面对现实生活中的人物精神动态予以准确把握，展示了人物的精神之旅。作者以较多的笔墨刻绘了主人公如何以孱弱而坚韧的生存方式对抗不断变幻的强大现实环境，从而挖掘出人物人格的变异过程。
    主人公生活在祖孙三代无正式名字的卑贱贫苦家庭。童年时物质匮乏与身体生长的营养需要之间的对峙，从顽强反击却从来打不赢三个“国”的屈辱里，李金魁感到了自己的贫穷和弱小。身材矮小瘦弱的他朦朦胧胧中将三个“国”喷他满脸红薯屁的壮实身子与幺婶在高粱地里一次又一次上演的那幕场景联系了起来，从物质层面深刻地理解了那个“脱”字最本质的含义，进而发现了那可以傲视平原上一切的秘密：权力的魅力。头一次进城，满城的景、满城的人让李金魁的眼不够用了，他“人傻了一样，象是满地在找眼珠子”．在乡下处于劣势的他见识到了一个更强更大的世界．萌生了突破自身贫困卑贱生存环境的强烈愿望。作者通过主人公在童年的对峙中收获的这些体验暗示了他今后人格发展的方向。
    少年时与环境的对峙造成了他精神上难以言状的痛苦，开始出现人格上的病态反映。在县一中，李金魁以沉默固执甚至自轻自贱的姿态与环境的强大压力抗衡：宁愿一日三餐光啃干饼子，也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无奈之下接受李红叶的馈赠．又以价格昂贵的手帕作为抵偿；当“大嘴”诬其偷笔时，他不加分辩，掏钱买了一支赔给他；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所产生的结巴的病态症状。
    成年李金魁与环境的对峙体现在现实与自己权欲期望值的矛盾上：放弃依附于人当秘书的机会选择了上大学。在大学这个“让人思考”的地方。李金魁一遍遍翻晒着过去的记忆，总结人生的“经验”，变异的人格逐渐成型。毕业离校前，省吃俭用的他其所有宴请全班同学，在同学为这份“仗义……‘够哥们”的举动感动得痛哭流涕之后，身无分文的他背着铺盖从省城步行回了家，却为自己的未来织就了一张关系网。踏入仕途，面对复杂纷繁的官场环境，无权无势无背景的他开始了变异人格的精彩展播：装诚恳、拉人缘、对着镜子练磕巴，连夜来回三百多里为人大主任老婆买罐头……在他身上，人间的美好情感，已被其变异人格孵化成隐秘的个人目的。在人与环境不断变化的对峙中，李金魁的人格经历了痛苦蜕变、异化的过程。这种异化程度在以后的官场中又得到深化……
    其次，通过人物与人物的精神较量．展现人物“人生智慧”的链接应用过程。第一种人生智慧源于其在表姑奶家的尴尬遭遇和爷与洪昌争一块橡皮的狼狈场景，李金魁从这种物质的羞辱中品味出一种人物精神之间的较量．那就是：给予与索取的奥秘。这一奥秘与童年懵懂的记忆重合链接出清晰明确的权欲追求，与其后来的人际交往重合链接出不愿欠人却“让人欠着”的人生智慧；第一次较为激烈的精神较量应追溯到向生产队长索要树钱的场景，李金魁抓住队长不能也不敢背负一个逼死孩子的罪名的心理，用一根绳子产生了弱者战胜强者的奇迹，也串出了以退为进的生存技巧。
    乡政府与乡长斗法是李金魁官场搏击中着墨最多、最为精彩的部分。面对比自己资历老、职位高的吴乡长，李金魁张弛有度．不显山不露水地挤走了吴乡长：先是将自信地驰骋于酒林的吴乡长喝到了酒桌下，给了他一个心理上的“下马威”；接着苦练“讲话”功夫，给乡长以精神上的“无形压迫”，让乡长的声音在公开场合自动消失；最后利用“让别人欠着”而形成的良好人缘替吴乡长擦了“假玉米种子事件”的“屁股”，让深感李金魁之“慢毒药”药性的吴乡长有苦难言地将位置拱手相让。这次精神较量以李金魁的全面胜利结束。
    与李红叶的精神较量层次更深也更为复杂，李红叶的影子一直或明或暗地存在于他的生活空间和精神世界中。儿时的第一次思想启蒙是与“红叶”这个名字相联系的；中学时当这个名字还原成一个鲜活美丽的姑娘时，过去与现实的重合掘开了他记忆的大门，给了心存自卑的主人公强大的精神压力，精神上的劣势让他患上了口吃的毛病，也使他在与红叶交往时表现出种种病态举止。在施予与接受的抗衡中，他以带着敌意的抵触方式极力拒绝，拒绝不了时又以回赠昂贵手帕作为报复，给了李红叶精神上“摧毁性的打击”，使自己逐渐摆脱精神劣势。接下来凭着记忆中那个本能的“脱”字彻底击败了李红叶，获得了一种巨大的心理优势。此后两人的精神较量转为平等主体间互给与互欠的角斗，这种角斗逐渐渗入了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李金魁救了红叶的父亲，李红叶还他一个上大学的机会；李金魁放弃了李红叶的爱情欠了她一份情，便在她家陷入困窘时从牙缝中挤出半年的生活费寄给她；李红叶凭着自己几次婚姻的力量暗中相助，使李金魁完成了其副乡长一乡长一副县长一市长的仕途攀爬……
    最后，通过人物灵魂的自我砺练，开掘人物心理的成长历程。勃兰克斯曾经说过：“文学，就其深刻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心理学．是研究人的灵魂的历史。”在童年、少年、成年的生活历程中，李金魁不断地在心灵炼狱中与自己的灵魂搏斗，最终塑就其特异的心理人格。童年时他一头栽倒在一株小草面前．这很瘦很弱的细线一样的小草让他感到害怕，在他朦胧的意识中与卑弱的生命相联的只有被人喊出的名字和娘拴在他身上的那条长长的绳子．这两样东西产生的威慑弥漫折射到他见到的所有事物上，包括面前立着的这株小草；高梁地里麻子五爷和幺婶与这草有关的一段对话让他产生了许疑问；几年之后麻子五爷木然吞下带着幺婶唾沫的面条的镜头更让他感到震惊……从这一株草、一段对话和一个镜头中他开始了第一次思考，也开掘出心理成长的第一个篇章。表姑奶家的遭遇让他深昧“尴尬”的含义，这种死不得活不得的滋味渗入他弱小灵魂的深处，回家后他默默地掉了两滴 泪，说了一句“窗户太小了”，这句让他父母莫名其妙的话预示经历了这次心理炼狱的他有了一次精神上的升华：他再也不愿呆在这狭小的空间卑贱地向人索求。
    中学时候是与李红叶精神较量的开始．也是自我灵魂的一个砺练过程。是人物心理逐渐走上成熟的成长历程。为了出人头地．他抓住自己认定的救命稻草：读书。他忍受着物质上的贫穷，以第一名的成绩超越了生活条件优越的城里孩子。他以“穷人的逻辑”对抗着外界对他的不公待遇：“一个‘穷’字在我脸上写着，他能不怀疑吗?”“城里人，你说对了，我就是一个十足的无赖!”……他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完成其灵魂的自我砺练，他学会了寻找正确的宣泄途径，这在主人公沉默于废品收购站时有较好的体现：读书梦的中断让他陷入更深的精神危机，他以一种前进的姿势，主动解救自己痛苦的灵魂，一是泡“四旧”书籍．从中偷窃来精神上的喜悦以冲淡失去希望的痛苦；二是到处撤播人情，以成就其灵魂和心理上的高昂姿态。
    在市委秘书加爱情的机会面前，李金魁本能地选择了退却，再一次证明他已完全成熟。后来事态的发展不仅证明了他选择的正确性，而且使他訇然打开了心灵深处的天窗。得以非常清楚地检阅了自己的灵魂，完成了对人物精神更深层次的开掘：“你知道你是一株草．自生自灭的草啊。你一生下来就处于败势，你只是一点一点地生长着，……你是在小处求生，败处求存的。当你攀缘而上时，你仅仅是为了借力……”就这样，他开掘出自己“小处求生，败处求存”的败节草式的生长方式，在以后的官场中淋漓尽致地发挥，朝着人生的目标，朝着权势和欲望，不断攀缘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