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厂老字号匾额趣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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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北京晚报》 |
分类: 文史 |
北京有很多老字号,他们是北京历史文化的一部分。这些老字号最初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店铺或摊贩,甚至可能连字号都没有,但他们凭着薄技在身以及诚信经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居然将看似寻常的服务,修炼成令人惊叹的独门绝技。
在北京的老字号中,又以琉璃厂的老字号最具代表性。笔者从小生活在北京,也经常逛琉璃厂。听老人说,会看匾了,才能说是会逛琉璃厂。及至长大,才渐渐明白老字号的匾额,真是多有讲究。
宝古斋:
牌匾上有“蹊跷”
琉璃厂东街,有家“汲古阁”,汲古二字就出自《荀子》中“短绠不可以汲深泉”之说,那是讲钻研学问,须有恒心。锲而不舍找到方法,犹如深井汲水,必须得长绳(绠)一样。唐代大学者韩愈《秋怀》十一首其五,就有“汲古得修绠”句。
另外,隆福寺街还有家书店“修绠堂”,与琉璃厂“汲古阁”相得益彰,若将两家老店的字号连在一起,恰成“汲古修绠”,也是京城南北书铺字号上的一个趣事。
见匾额上写“二酉堂”“大酉堂”“酉山堂”,若是不知典出何处,就“丈二和尚”了。“二酉”原指湖南沅陵县的大、小酉二山。《太平御览·荆州记》中有“大小酉山上石穴中有书千卷,相传秦人於此而学(避焚书坑儒之灾),因留之”的记述,由此,后人称藏书丰厚且多珍稀典籍曰“二酉”。若是知道这个典故的,再看店名,就会明白这书铺非寻常书店了。
如今琉璃厂东街的“宝古斋”,匾额背后有个故事耐人寻味。
宝古斋的匾额,落款是清末著名书法家、两代帝师翁同龢。但翁先生辞世于1904年,宝古斋开设于1944年,40年后,怎么会又给宝古斋题匾?
宝古斋的创始人之一、总经理邱震生在《虹光阁与宝古斋》一文(见《古都艺海撷英》,1996年北京燕山出版社)中讲述了这样一段经历:
宝古斋初开业在东琉璃厂,租房两间,后买到路北38号博韫斋旧址,修好后即迁过去。宝古斋的匾署名是翁同龢。这里边还有一段故事:当时琉璃厂的匾额中以翁师傅所题最为有名,因此,初拟买下茹古斋旧匾,不想已毁。适逢西琉璃厂路南赏古斋因老经理刘竹溪去世歇业,此匾系翁所书,于是从少经理刘少溪处将赏古斋匾让过来,由陶北溟(金石文字学者,也是宝古斋股东)将“赏”字的“口”去掉,改书“珍”,刻好贴金挂出去后,很受同行称赞。
邱先生在这段话的结尾说,改成的宝古斋匾,“刻好贴金挂出去后,很受同行称赞”。话只一句,含义却多。
其一,赏古斋的匾转让给宝古斋,是琉璃厂当时一大“新闻”,因而是公开的。
其二,改“赏”为“宝(寳)”,“偷天换日”,也是当时人们都知道的。
其三,很受同行称赞,是赞其“天衣无缝”,给琉璃厂保留下了翁同龢先生唯一幸存的名匾。翁先生曾为琉璃厂的茹古斋、赏奇斋、尊汉阁、秀文斋等书写匾额,都看不到了。宝古斋“改匾”,使“无”成为“有”,成为“硕果仅存”,自然赢得好评和赞誉。
这是一块翁同龢先生手书的真匾,又是一块“真中有假”的匾。宝古斋的匾挂到了今天,“改匾”的故事也一直流传至今。
松筠阁:
店铺与学者渊源深厚
同样在琉璃厂东街,还有一家老字号:松筠阁。其匾额上有隽秀的大字“松筠阁”,落款是现代杂文家邓拓。由此可见,这家店铺与学者间的深厚渊源。
松筠阁始建于清光绪年间,是家古籍书店。据《琉璃厂小志》记载:刘际唐,字盛虞,衡水县人,光绪年间开设在地藏庵内。民国元年,迁徙琉璃厂路南槐荫山房,经营数年。民国六年,迁移南新华街路东。民国二十六年又迁南新华街路西。
据天坛公园老总工徐志长先生说,松筠阁的后人是他的小学同学,1950年前后,松筠阁在南新华街路西,大沙土园路口南第二家。徐先生所说与《琉璃厂小志》的记载吻合。
刘际唐经营松筠阁数十年,兢兢服务于学术,为当时的许多学者提供了莫大便利。在刘际唐晚年,其子刘殿文注意到新期刊风起云涌,而且同行还没有人收这些期刊。刘殿文看到了这个“市场”:若能及时收集期刊杂志,必是后来的珍贵资料,于是松筠阁开始了杂志的专营。
他在北京城里“淘”别人不屑一顾的旧杂志,再配成整套出售。他还把搜集到的期刊以笔画为序,随见随录,没过几年,居然攒出12大本,定名《中国杂志知见目录》。
经过积年累月的努力,“买旧杂志找松筠阁”成了业内口口相传的“广告”,行里人送给刘殿文一个“杂志大王”的雅号。刘殿文之子刘广振,不但子承父业,还承继了父亲的雅号,被誉为第二代“杂志大王”。
民国时,郑振铎、吴晓铃、刘半农等知名学者常到松筠阁淘换旧期刊和旧报纸。学者唐弢先生原住上海,每次来北京,都要到松筠阁买书。后来唐弢搬到北京,经常把所要期刊开单子交给刘广振,刘广振便会很快配齐送去。能有全部的《晨报副刊》,是唐弢先生多年的愿望,刘广振经过多年的收集,终于为他影印配全。
由此可见,一直以来松筠阁继承了琉璃厂里书店员工为学者们做“资料员”和“助手”的优良传统。
因为与学者的紧密关系,邓拓为松筠阁题写了匾额。
除了为学者提供专业的服务,松筠阁在外敌入侵时保持的高尚气节,也令学者们敬佩不已。上世纪三十年代,北平沦陷后,很多杂志都会刊载抗日的内容,但不能公开出售,存放这些杂志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刘殿文想了个办法,把《东方杂志》等刊物放在书架的最里层,外面又摆上一层线装书遮挡,这样逃过了日军及其帮凶的审查,通过这种方式帮助爱国人士传播革命火种。
一得阁:国子监学子发明墨汁
光绪十四年,即公元1888年,在腊月的鞭炮声中,琉璃厂一家叫“一得阁”的墨汁店开张了。
墨汁店的出现,对当时的读书人来说,是个大事:墨汁能省却研墨的时间,方便至极。于是,一得阁墨汁开业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宣南一带的试子会馆,科考举子们纷至沓来。
在当时,举子们常用铜墨盒。邓云乡在《增补燕京乡土记》中专门写了铜墨盒的来源和使用情况:
铜墨盒的历史说起来并不很长,清代科举殿试时,最讲究写墨卷,墨色要黑、要亮、要滑润,用砚台磨墨费时而不易磨好,于是便有人发明用墨盒子:用个铜盒子,盒盖里面有块石片,可以刮笔。盒中放点丝棉,注入一些磨好的墨汁,放进考篮,带进场中,用起来十分方便。据《光绪顺天府志》记载:最早创始在道光年间,到了同治、光绪之后,才盛行起来。
根据上文,铜墨盒在清代道光年间才有。不过1986年《文物》第9期刊登了南京市博物馆的《南京明代吴祯墓发掘简报》,其中所列出土文物中即有铜墨盒一件,盒中还有吸过墨汁的千丝绵。由此可见,明代就有了铜墨盒。
铜墨盒在清代中后期非常盛行。还是邓云乡的《增补燕京乡土记》记载:
近人所著《北京繁昌记》云:“北京之墨盒儿,与江西南昌之象眼竹细工,及湖南之刺绣,为中国之三大名物,而最优之墨盒儿,其价值尚不过五元,及錾刻发达,名人刻者甚多,例如寅生所刻者。至今日之墨盒儿,遂为北京名物之一,琉璃厂、劝业场等处,墨盒儿店,比比皆是。
尽管铜墨盒盛行,但还是得先耗时费力地去研磨墨汁。当有了随用随倒的墨汁,士子们在考场里就如虎添翼了。
在琉璃厂新开张的“一得阁”墨汁店,匾额非常有特色:正中写着遒劲的大字“一得阁”,右边有“戊子嘉平”四字。“戊子”指的是清光绪十四年,即1888年;“嘉平”是腊月的别称。左边落款“谢崧岱”。他正是一得阁墨汁的发明者。在琉璃厂的历史上,匾额由店铺的创始人题写的事儿很少,匾额和楹联都由创始人一人题写,一得阁是唯独一家。
在这块匾额后有很多关于墨汁得来的故事。墨汁店名叫“一得阁”。怎么个“一得阁”?当时,店门两侧的楹联写得很清楚:“一艺足供天下用,得法多自古人书。”这是一对藏头联,上下联的头一个字联出了“一得”名称的来源。而下联则点出了墨汁的来源——技艺方法是从古人书中学习得来。
墨汁的发明者、湖南湘乡人谢崧岱,正是在国子监南学读书时研发出墨汁的制法(有说法指出,谢崧岱1865年就在琉璃厂开了一家墨汁店,并于1880年到国子监任职,但根据谢崧岱自己撰写的《南学制墨札记》记载,庚辰秋即1880年秋,他才“游太学”)。
什么是南学?雍正九年(1731),朝廷将国子监南面方家胡同的官房辟为学舍,俗称南学。当年,按照入学考试成绩,国子监的监生分为内、外班。此后,内班定额120人,在南学住校学习;外班130人,走读。而且,内班的学生每月有膏火银(助学金)二两五钱;外班学生发放“衣服银”每月五钱,是内班学生的五分之一。
谢崧岱能入南学内班,也可见他的成绩非常不错。进国子监南学读书时,他已经31岁了。
他和四川的刘搏万(字炳画)比邻而居,时常看到他在油灯上取烟掺入墨盒,这样可以调入磨好的墨汁中。他就此事请教刘君,刘博万说是从同学饶仪庭(字登逵)那儿学来的,谢崧岱又去向饶君询问。不过,大家都说不清楚其中的原委。
光绪七年(1881年)冬,看到同学彭葆初(字廷弼)每每临池,先要将所研墨汁去胶多次。谢崧岱有了想法,墨是烟做成的,如果用纯粹的烟,再用一定的胶配合,是不是就能做出墨汁了?
沿着这个思路,他继续实验,光绪九年(1883年)冬,他最终解决了各种问题,制成的墨汁能成功装瓶,而且墨色也不是忽深忽浅。他的同学吴子中照着这个方法,也制作成功了。
光绪十年(1884年)端午后一日,谢崧岱撰写出《南学制墨札记》,他将几年来实验的结果,总结为八法:取烟第一;研烟第二;和胶第三;去渣第四;收饼第五;入盒第六;入麝第七;成条第八。
在札记的结尾,谢崧岱也没有把研究成果归于自己,而是坦诚地告诉世人,这一成果有四个同学的参与。谢崧岱先生的表哥蒋本鑑为《南学制墨札记》所作序中说:
祏生(“祏”音“石”,谢崧岱字祏生)之言曰:读书必先分类,必读尽专门之书,然后可以着笔……制墨且然,遑论其他哉!祏生视此固为余事,然非读尽此类之书,而又身历而手试之,亦不能有此数条。
大意是说:谢崧岱认为,读书要先有所分类。根据自己选定的课题,必须把有关的专门书籍都读完,才能着笔写作……墨汁的研发,尽管是谢崧岱课业之余的事,但他也是尽可能地把古人有关制墨的专著搜集到,认真研读,然后,还要依照古书中提到的方法,动手实验。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有《南学制墨札记》中记录下的那几条制作墨汁的方法了。
一百多年过去,一得阁留给后人的,不单是驰名中外的墨汁名牌,还有发明者的那种钻研精神。就像谢崧岱在《今文房四谱》的题辞中所写的:“小道且然,况大者乎。”(袁家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