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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花枕头

赵志广

又轮到去闺女家住了，菊花早早就把自己的枕头铺盖打好了卷儿。

菊花一儿一女，儿子大刚娶媳妇后分家另过，闺女二梅嫁到邻村，家里就剩下老两口，本来日子过得平平稳稳，不曾想，老伴儿突然得了心疼病，没来得及去医院就走了。

老伴儿死后，家里就剩菊花一个人了，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闺女二梅看娘可怜，想让大哥大刚把娘接家一起住，好有个照应。

大嫂小翠不同意，说你娘生养了俩孩子，凭啥俺一家养活？咱两家一个月一轮换吧！

二梅与女婿建军商量，建军说：“你娘就是俺娘，孝顺老人天经地义，咱一家养老也中！”

二梅感动得差点儿流出眼泪。

小翠嫌弃菊花身上的味儿，让菊花自己带枕头铺盖。

菊花怕把闺女家铺盖弄脏了，轮到闺女家里，也搬着自己的枕头铺盖。

“娘，吃饭吧！”

“娘，喝水不？”

“娘，吃水果吧！”

菊花在二梅住的时候，女婿建军一口一声娘，不叫娘不开口说话，天天好吃好喝细心伺候。

菊花心里虽然高兴，可还是感觉不如自家好，整天坐立不安。

一次，二梅看娘的枕头太旧，想要换个新的，被菊花一把夺下，抱在怀里，说是自己当年的嫁妆，是个念想。

建军爹肚里难受，去县医院检查，医生说长了个瘤子，得转大医院做手术，手术费至少十万块。

建军手里攒了六万多，还差四万多。

二梅问菊花有没有钱，菊花说没有，要不向你大哥借吧。

二梅去大哥家一趟，一分钱也没借到。

建军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终于借到三万多，又把家里值钱的能卖的都卖了，才把钱凑够。

建军爹做完手术，又住了一个多院，还是没挺过去，走了。

办完爹的丧事，建军对菊花更孝敬了。

建军对二梅说：“娘以后就是家里唯一的老人了。爹跟前不能尽孝，娘跟前不能再留遗憾。”

建军的话，让二梅的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流。

大刚嫌在外打工辛苦，想买台大车跑运输，至少得十一万，可这些年打工只攒了八万多，还差三万。

小翠就朝菊花要，说你至少得添两万块钱。

菊花说：“俺一个老婆子，不领工资，不干买卖，哪来的钱呀！”

小翠不信，哭闹了好几天，还是没要来一分钱，只得和大刚到处借，借了好几天，才借来一万多，还差两万块钱，愁得天天吃不下睡不香。

小翠把气朝菊花身上撒，喂鸡的时候，故意骂：“你个老母鸡，天天吃饭不下蛋，养你个老东西有啥用！改天就杀了你炖肉吃！”

小翠天天骂鸡，对着鸡骂鸡，对着菊花也骂鸡，骂得菊花脸上挂不住，偷偷从枕头里拿出两万块钱，交给大刚，说是你爹活着的时候攒的救命钱，可惜没用上，你买车用吧。

菊花这钱，还是老伴儿走的时候藏到枕头里的。

那年，老伴儿咽气前，死死拉住菊花的手，叮嘱道：“他娘，咱偷偷攒的这五万多，你可得藏严实了，谁也不能给！这是你的养老钱，救命钱，没了，你就活不了了！”

菊花牢记老伴儿的话，把钱藏在自己的绣花枕头里。绣花枕头是当年菊花从娘家带来的嫁妆，虽然颜色旧了，可还是一直枕着，舍不得换新的。

大车买回来后，大刚两口子天天高兴得像过年，仿佛看到一座金山。

转眼，又该轮到二梅家住了，可是超过期限三天了，也没见二梅和建军过来接。

小翠又骂起来，说二梅的良心让狗吃了，和大刚一起把菊花送到了二梅家。

二梅听着小翠的埋怨，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安置娘。

建军回家后，见菊花回来了，沉着脸一句招呼也没打，转身回屋和二梅吵了起来：“你娘是娘吗？那是你哥的娘！当初俺爹救命，你娘一分钱也不借。现在你哥买车倒有钱了，亏俺还把你娘当亲娘孝敬！你娘能把钱给你哥，就该在你哥家住，还有脸住咱家？快点儿给俺送回去！”

建军的吵闹声挺大，菊花在隔壁屋里听得一真二亮。

二梅被骂得哇哇骂。

菊花摸摸枕头里剩下的钱，抽泣起来。

菊花勉强在闺女住了几天，每天看着建军冷冰冰的脸，心里难受，说啥也要回去。

二梅没办法，只得骑车送娘回家。

小翠堵在家门口，不让菊花进门，说不是一月一轮换吗？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能住俺家。

菊花叹了口气，说：“回俺家住吧，踏实。”

二梅只得把娘送回老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买来些吃的，忙活了大半天。

二梅走后，菊花一个人坐在炕上，抱着枕头，看着墙上老伴儿的照片，老泪横流。

二梅放心不下娘，过了几天，趁建军没在家，偷偷跑回老家，进门后，连叫几声“娘”也没回音，进屋一看，娘枕着绣花枕头，安安静静地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一摸，身子早凉透了，“哇”一声哭了起来。

出殡那天，支客吩咐大刚把菊花生前的枕头拿到家门口烧了，说是阴阳两隔，要断了死人回阳间的念头。

绣花枕头被点着后，火苗呼呼地烧起来，越烧越旺。

突然，有人喊道：“快看，枕头里有东西，像是钱！”

小翠、大刚、建军、二梅，本来都正在灵棚下哭天抹泪，听到喊声，急忙围了过去，拿水把火浇灭，可枕头里的几沓子钱却烧得只剩下少半截了。

四个人围着枕头又哭了起来，哭得比在灵棚下还恸。

2022年11月6日星期日　晴

（共1900字）

作者：赵志广,笔名庐珣，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民盟邯郸市文学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广平县第十六届人大代表、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邯郸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北小小说沙龙（河北小小说创作艺术委员会）副秘书长、邯郸小小说艺委会副秘书长、广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广平县小说学会会长、《鹅城文学》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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