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最相思 文/绿亦歌
(2014-09-09 17:36:26)
我一生中所有的痛苦与快乐,都与他有关。
1.
我第一次见到陈子烁本人,是在我十二岁的生日宴会上。
他那时候其实刚刚踏入演艺圈没多久,靠着演少年时期的李世民一炮而红,下到我这样的小学生,上到五六十岁的老太太,都认得他那张玉琢无双的脸。
同班的某服装巨头的女儿一边翻着杂志一边叫我:“诶,齐月霖,你不是要过生日了吗?让你爹把陈子烁叫来吧。”
我装作无意地将手上钢笔的墨水往外一甩,不偏不倚正好全部落在了她的花摆裙子上。她“呀”地一声大叫起来,我趾高气扬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陈子烁的名字你也配叫?”
她将杂志一甩,冲过来就想抓我的头发。
我早有准备,将桌子“哗啦”一声向她的方向推过去,她来不及躲闪,被桌腿砸中,哭得很丑。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不过我们从小家教优良,爹娘说了,不关你的事少管,于是大家看书的看书,写字的写字,听歌的听歌,聊天的继续聊天。
我走上前,捡起地上那本摊开的时尚杂志,用湿巾纸将封面擦得干干净净。照片上他穿一身复古装,剑眉斜飞,一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英俊冷酷。
老师常说,以小见大,那么这件事,可以说明什么呢?
说明年仅十二岁的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狂热的、陈子烁头号粉丝。
所以当我在生日宴会那天,看到司机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陈子烁面无表情地从车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简直幸福得要晕倒了。
事实上,我也差不多准备这样做了,还是我老妈懂我,她站在我身边,一把捏住我的胳膊,小声地说:“别晕了,多晕一分钟,你可就少看一分钟。”
我妈妈真是一名有大局观的女人。我十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矜持地接受了他的祝福,他说:“齐小姐,生日快乐。”
我妈妈在一旁一直掐着我,我才能好端端地继续站着。
生日宴会其实很无聊,好在并非每年都如此盛大隆重。我爸送了我一艘游艇,大家掌声如雷,轮到我站上去说话,我冲话筒呼呼地吹了两口气,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一双眼睛转啊转,很轻易地在角落里找到了陈子烁。
他穿着白色的燕尾服,看起来像一个十四世纪的英国小绅士,我笑了起来,我说:“若得陈子烁,必以金屋藏之。”
全场寂静,他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灯光落在我身上,而他站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也没有关系,后来我花了十几年,也一样没有看清过他的表情。
我爸虽然宠我,估计这下也觉得我这话有点不适合女孩子说,他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大家便都反应过来,鼓掌的鼓掌,放音乐的放音乐。
下了台之后,只有我妈一个人挺我,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得不错。”
受到鼓舞,我撩着我的裙子,偷偷地走到陈子烁的身后,我深呼吸三次,还没开口,他就已经转过了身,看我:“齐小姐。”
“你叫我月霖就好。”
“哦。”他淡淡地回答。
看,我在心里想,他这冷漠的表情,真是酷毙了!
可是他一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我绞尽脑汁地想:“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其实那只是一个价格不菲的玻璃工艺品,中规中矩的礼物,我每年都能收到一大堆。
他挑挑眉毛:“不用谢。”
音乐响起来,我问他:“我能同你跳支舞吗?”
他顿了顿,大概是想拒绝,却还是冲我伸出了手。
我一生中所有的痛苦与快乐,都自这一天起。
2.
我生日之后没多久,就面临上初中的问题了。
我爸本来的意思,是让我上私立的贵族学校,扩大点人际圈,读到高中就送到国外去,为念世界名校做准备。
“爸,”我认真地说,“您不是从小就教育我,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去得到吗?”
我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服了我爸,我按照升学考试的成绩进入了陈子烁念书的中学,他长我两岁,念初三。我妈夸我,说我长大必能成大事。
能成什么大事呢?我趴在桌子上恹恹地想,我每天带着四个保镖来上学,别人一看我就被吓走了。而陈子烁的教室离我很远,下课时间还不够我跑一圈。
我试图不穿校服,穿着鲜艳的红裙在他面前晃,他面无表情,似乎早就忘了我是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陈子烁实在是大受欢迎,随时都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女生围着。不过我不太和她们一般计较,因为我清楚,她们同陈子烁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他是冉冉上升的星星,与她们平凡无奇的人生有着云泥之别。
上学的时候陈子烁一般只接平面广告,接戏的档期只有寒暑假。他依然有些名气,可是新秀太多,长江后浪推前浪。
我初三这年,陈子烁有一部电影上映,他演被男主角收养的义子,配一把青龙剑,眼神冷酷,一生只为复仇,最后一刀刺入自己养父的心脏,天空雷雨阵阵,分不清他脸上的是泥水还是泪水。
我把这些年所有的零花钱都拿出来,把全国的首映都包断了。
此举一出,简直全国耸动。第二天早上娱乐新闻头条全是这件事,娱乐公司否认炒作,有人把我两年前生日时的照片爆出来,那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甚至辨认不出来是我。
可是我说的话却清晰地印刷了出来:“若得陈子烁,必以金屋藏之。”
我爸向来将我保护得很好,可是这一次也抵不过网民的刨根究底。齐氏财团千金,就连陈子烁所在的娱乐公司也在其名下,富可敌国,一掷千金,并非开玩笑。
陈子烁再一次成为公众热议的话题,这部电影一举夺下票房冠军,就连影帝的贺岁档也只能望其项背。
那天下着雨,我躲在屋子里刷着陈子烁的视频,管家告诉我他在楼下等我。
我尖叫着从床上跳起来,梳洗打扮来不及了,我提着裙子恨不得从二楼跳下去。
他背对着我,听到我的脚步声才缓缓转过来看我。青春期的男孩子,身高一直在蹭蹭往上长,他越发俊美,一张脸冷得像是万年冰川,完美得让人为之窒息。
他黑眸沉沉:“齐小姐。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叫我月霖就好。”
陈子烁愣了愣,然后看着我说:“你知道我的来意。”
我点点头:“你为我而来。”
陈子烁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没有遇到过脸皮比我还厚的人。
管家呈上茶与甜品,我笑吟吟地对陈子烁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不必了,”他说,“齐小姐,谢谢你的支持。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如此。”
我扬起一抹天真的笑容,我问他:“我如果不这样做,你又怎么能记得我?”
陈子烁顿了顿,大概只是客套:“我一直记得你。”
我低声笑了笑,他永远不会懂,什么是真正的记得。
这一年他十七岁,剧中少年鲜衣怒马,美不胜收。
3.
上了大学之后,陈子烁事业冉冉上升。他拍了两部电视剧,一部他演偶像剧中爱而不得的男二号,狠狠赚足了眼泪;另一部正统武侠片,他演男主角,成天嬉皮笑脸吊儿郎当,却身怀绝世武功。
他的戏路越来越广,不再拘泥于当初的冷面少年。
无数的女孩子在机场举着牌子和荧光棒,撕心裂肺地喊着:“子烁子烁我爱你!”
我高考成绩不坏,我嚷嚷着要报考中影,我爸给气得冻结了我的全部信用卡。
这怎么可能难得住我,我让司机开车带我出去兜风,北京街上堵成了一锅粥,我趁着司机同我爸通电话的时候,将车门一推,一溜烟混进人群里跑掉了。
我要去哪里呢,这真是一个绝妙的问题,六月底这座城市已经热得要命,我身上只有七十块钱,喝一碗酸梅汤都要五块。最后我转了三次公交车,终于到了陈子烁住的高级公寓。许多明星和名人都住这一带,治安好,环境优美,虽然没办法彻底杜绝狗仔的盯梢。
进门要刷卡,我十分自信地摘下DIOR限量款的墨镜,放在保安桌子上,从钱包里摸出我和陈子烁的合照,我一字一顿:“我要找陈子烁。”
感谢我的爹娘,让我从小学会趾高气扬呼风唤雨,气场太强大,一看就不是什么无聊狗仔。保安帮我拨通了他家的电话。
“喂,”我说,“陈子烁,是我。”
他没说话。
我没法继续装逼,只好说:“我是齐月霖。”
“什么事?”他冷冷地开口。
“先让我进去再说吧。”
“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了想,半真半假:“我被人追杀,无路可逃。”
陈子烁有头有脑,自然不会相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告诉保安放我进去。
这是我第一次到陈子烁的住处,因为有专人负责打扫,所以几乎纤尘不染。屋子里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书架上堆满了书,书房一张很大的毛毡,我这才知道他原来还有写毛笔字的爱好。
他有独立的健身房和琴房,他出道时候曾说过会弹钢琴,没有想过他一直在练习。
我心中忽然五味杂陈。
陈子烁的努力其实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他少年成名,一路斩荆披棘,能有今天的成就,实在是很不容易。
“看完了吗?”他冷冷地问我。
“看完了。”我有些讪讪。
他瞟了我一眼,往沙发上一坐,递了一罐饮料给我。我也坐下来,他不说话,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休息。我知道他最近刚刚拍完戏,肯定还累得很。
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坐了很久,最后天色黄昏,倦鸟余飞,在红色的火烧云中打了一个旋,飞走了。
最后陈子烁动了动,醒过来了。
“你醒了?”我连忙回过神来,身子都僵硬了,“你饿不饿?”
我以为他醒来后脾气会很糟糕,没想到竟然出乎意料地温和,他此时反应有点慢,呆头呆脑的感觉。
“家里没吃的。”他说。
“哦,没事,叫外卖吧。”
我们叫了一大堆中餐,在桌子上摆开来,我们一人面前开一听橙汁。我觉得想起来都觉得梦幻,千万少女的梦中情人诶,就这样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和我面对面坐着吃鱼香肉丝。
想到这里,我不禁傻笑起来。
陈子烁抬头瞥了我一眼,大概是知道我在笑什么,他没吭声。
吃完饭,陈子烁去卧室换过一身衣服,去下一件运动外套递给我:“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一肚子的古灵精怪,在他淡淡的一句话下登时烟消云散。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他带着棒球帽和墨镜,开一辆SUV,我坐在副驾驶上,他提醒我:“系安全带。”
我瘪瘪嘴,问他:“可以去兜风吗?”
他没说话,扭开音响,大概是想叫我闭嘴。
陈子烁将我放在我家门口,我还来不及同他道再见,他帅气地将车身打了一个转,油门一踩,走了。
我乖乖回到家中,我爸和我妈都没有问我去向,这座城市虽然大,但是要找一个人,其实没有想象中难。
“爸,”我说,“你前天说送我去哪里读书?香港对吧?行,你还有什么条件,都说出来。”
我爸特别淡定地喝了一口龙井,瞥了我一眼:“你想通了?”
“没,”我摇摇头,“想没想通也没什么,你知道我去北影读书是为了谁。反正香港也不远,爱咋咋咋吧。可是爸,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爸想了想,他说:“可以。”
我目瞪口呆:“我还没说什么事儿呢!”
“你要我捧陈子烁,多简单的事。”我爸优哉游哉,“他这批的年轻人里,其实他算是够红的了。只是发展有限,顶多再丢给他几部戏,再红一个当年的言承旭、周渝民。可是这小打小闹的,成不了天王。他想拍电影,可是接不到戏,电视剧拍多了,没人想再找你拍电影。”
我不说话了。
“你想让他真的成腕儿、当影帝,是不是?”
“是,”我说,“我想把这世上所有的好都给他。”
“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并不是他想要的。”
我哈哈大笑,抱着抱枕:“爸,您见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吗?他有实力、有天赋,轮也该轮到他了。”
4.
我大学四年过得挺充实。学业虽然忙,还不至于将我逼疯。陈子烁开始不断地接到好的电影剧本,同他搭戏大牌云集,他慢慢开始转型。
陈子烁每次的首映式、见面会我都会坐着飞机赶回去。我们依旧很少说话,但是我想他一定知道我在。
有人喜欢,自然有人黑他,将我和他的事儿翻出来,说靠着抱大腿吃软饭上位,有什么意思。
天涯和微博上,他的粉和黑一见面就掐,惊天动地,掐了好久还不肯歇息。
我喜欢他这件事,圈子里大多数人都知道,娱乐记者也不敢真的爆,毕竟我爸人在那里候着。
我大四毕业那年,陈子烁拍了一部剑客浪人的古装戏。网上爆出他和演女一号的明星的亲密照片,两个人一起在湖边看星星。一组照片全是两个人的背影,靠得很近,光线很暗,湖水波光粼粼,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
他出道这么久,自然会为了炒作和女明星闹绯闻,我以前也吃醋,发脾气,多几次我反而都习惯了。可是这一次,我的直觉告诉我,不一样。
对方也是出道挺长时间的女明星。叫许茴,和陈子烁年纪相仿,没想到绯闻一传出,粉丝们大部分都能接受,称他们为“天作之合”。我被气得七窍流血,可是无可厚非,许茴一张天使面孔,那是真正的纯天然。我见过她真人,她性格豪爽,并不似许多女明星矫揉造作,我爸也曾经提起她,说她能抗票房,成大器。
电影杀青,正值导演五十岁大寿,他们便在轮船上开庆功宴。
我穿着银色晚礼服高调入场,陈子烁同许茴站在一起说话。言笑晏晏,海风吹过来,他的头发和她的长裙一起在风中飞舞。
我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地喝酒。有人来找我搭讪,我笑着,把威士忌当啤酒喝,吓哭了一群人。
最后是陈子烁来甲板上找我,他从我身后走来,夺过我手中的酒。
陈子烁脸色铁青,我知道他其实不想和我扯上任何关系,可是大家都知道,只有他制得住我。
我歪着头看他,我叫他:“陈子烁。”
他不回答。
我趴在栏杆上,今夜漫天繁星,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你喜欢她吗?”我问他。
“与你无关。”
我想了想,他说得真是对极了。
“你可以不和她在一起吗?”
“我没和谁在一起。”陈子烁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我心情不错,开始不断地冲他眨眼睛抛媚眼。陈子烁没理我,转身准备走了。
“喂!”我叫他。
“陈子烁!”
“你不要喜欢她好不好?”
他还在往前走,头也不回。
我想了想,使出杀手锏:“陈子烁,我如果跳下去,你会不会救我?”
话音刚落,船身一个猛烈地晃动,我本来就喝过酒,半醉半醒之间,“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我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不是陈子烁,我觉得十分失望。我妈瞥了我一眼,对我说:“你玩得差不多就行了。”
我好不容易恢复一点体力,我认真地告诉她:“我不是在玩。”
我妈没理我:“他又不爱你,有意思吗?”
我没说话,我妈帮我腋好被子出去了,下一个进来的人,居然是许茴。
她找我干嘛?我用余光瞟了她一眼,然后两眼一闭,装作在睡觉。
“我知道你醒着。”她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我不满地嚷嚷,“我是你老板的女儿!也就是你未来老板!”
我觉得她好像冲我翻了个白眼,她说:“齐月霖,我还没进娱乐圈之前就知道你的名字。你知道陈子烁的粉丝有多讨厌你?你知道圈子里大家都怎么说陈子烁?你知道他有多想摆脱你?”
我想了想:“大概知道。”
“你为什么非要毁掉他?你的感情,只会使他更加不快乐。”
我有点艰难地想要坐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希望自己躺着,而她坐着。
我说:“你想说什么?让我放他自由?你能给他快乐?别蠢了,你以为你在拍偶像励志片吗?”许茴被气得愣住,我淡淡地说:“你出去吧,我的好脾气,是只对着陈子烁一个人。”
轮了一大圈人,最后陈子烁才进来。
我心情很好,我问他:“是你救了我吗?”
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种情况下,谁都会救你。”
我才不管他说什么,就只顾着笑。他大概觉得没什么可以和我聊的了,站起身准备离开。
“陈子烁,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的背影停住,然后我听到他冷冷的声音:“是。”
“很讨厌很讨厌,一点点的余地也没有?”
他说:“是。”
微风将白色的纱窗吹起来,阳光在窗外上画了一个圈,这一天,有点像我第一次在电视里看到他的场景。他一身唐装,少年时代的唐王,还未长开的脸上已是英气十足。
我想了想,然后露出一个自认为很美的笑容,我说:“喏,陈子烁,要不然,你把我娶回家吧。”
陈子烁抬眼看我,他眉毛浓密,黑色的眼眸如夜深沉。
我其实心里紧张得一直在打擂,但是表面上还装得很淡定:“你要的,我都能给你。我给得起,也收得起。是,你现在是如日中天,事业巅峰,可是你知道,这一行,一夜爆红的有,盛极转衰的更多。你其实……还太年轻,没有后台,根本站不住脚。而且,公司要真的雪藏你,在圈子里打压你,实在是很容易。你价值连城,是摇钱树,可是在我爸心中,比不得我一根头发珍贵。”
“你何必威胁我。”他冷冷地打断了我。
我不气不馁:“娶我其实挺好的,我发誓不吵你不闹你,一生爱你。你想,你迟早要和人结婚,找个圈子里的,闹心事多了去了,我好歹是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妇女。”
陈子烁瞪我,大概是在想女孩子怎么能这么没脸没皮。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那就,这么说定了?”
隔了好久,他才声音哑哑地开口:“齐月霖,你想好了?”
我顿时愣住,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一下子激动得要哭出来了,我问:“你记得我的名字?”
陈子烁十分无语地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才继续说:“你明明知道,你所做的这一切,只会使我更加讨厌你。”
“没有关系,”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既然你无法爱我,那么有恨,也是好的。”
这天下午,我同陈子烁办理结婚。
这是我痴迷他的第十年,花开几度,人世浮沉,我同他、也是同自己说,没有关系,既然你无法爱我,那么有恨,也是好的。
从民政局走出来,陈子烁口气全是嘲讽的问我:“蜜月你想去哪里?我大概能请到两个月的假。”
“不用了,”我装作没听出他说“蜜月”两个字时的讽刺,我想了想,“我们结婚的事先不要对外公布了吧,麻烦得很,而且对你事业影响会很大。”
“无所谓。”他冷冷地说。
领完证,我们各自开着车回家了。
我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卧室门被我爸敲开,他怒气十足,将一份娱乐报纸狠狠摔在我面前。我半梦半醒地摊开来看,我同陈子烁结婚的消息不止是头条,直接占据整个版面。
我被吓得半死,也不管我爸铁青的脸色,第一反应是给陈子烁打电话。
他刚刚接起来,还没开口说话,我变慌忙地给他解释:“不是我。”
他说:“我知道。”
后来我向媒体询问,才知道这个消息是陈子烁自己说的。他深夜联系十几家媒体,将我同他的结婚证照片发给他们。
“为什么?”我问他。
“谁知道呢。”他自嘲地说。
5.
我爸见木已成舟,干脆派水军出马,在网上大肆宣传我和他的恋情。打煽情牌,有图有文字,讲述两人相识十年,相互陪伴鼓励,一直是彼此心中的唯一。最后在我大学毕业这年,两个人终于修成正果。
网上无数人转载,感慨地说着最后一次相信爱情,祝福我们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我站在窗边,俯瞰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心想,那真是太远了。
其实我同陈子烁结婚后,也没有什么好与不好之说。我爸本来计划着给我们买一套别墅做婚房,陈子烁知道了,二话不说把钱付了。我看过他的存款,被吓了一跳:“你竟然这么有钱!”
他低头把密码写在纸上抄给我:“你拿去用。”
“我哪里用得了这么多!”我哭笑不得。
陈子烁倒是颇为认真:“就当还你当年全国包场。”
我这才想起来,这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黑历史,不提也罢。
我在我爸公司上班,担任闲职,我没事就做点策划跑点广告。陈子烁忙,大多数片子都不在北京拍,要出外景。他从来不告诉我他的行程,有一年他过生日,我自己在家里忙活了一天,好不容易做了个生日蛋糕,我从下午五点一直等到凌晨五点,给他打电话,没有关机,只是无人接听。
第二天我爸气急败坏地给我打电话,问我陈子烁在哪里。
“我哪里知道,”我翻了翻白眼,“你问他助理去啊,找我要什么人,他没回家。”
“昨天晚上记者拍到他去会所里喝酒的照片,”我爸顿了顿,“许茴也在。我给扣下了。”
“喝个酒而已,聊聊天,看看风景,不好么。你紧张什么,不过还是别报了,我挺烦许茴。”我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骗过我爸后,我一个人发了一会儿呆,还是给陈子烁打电话,这一次他接了起来:“喂。”
“是我,”我语速飞快,“恩,今天你生日,生日快乐。”
他说:“谢谢。”
我挂了电话。一个人去逛街,买了一堆东西,甚至我还去逛了母婴店,买了孕妇装、学步车、摇篮……一大堆东西。把它们往车里塞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我又没怀孕,神经病么。”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的,要是我们有了孩子,关系会不会好一些。可是想归想,我束缚他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再加上一条生命,我做不到。
“狗仔呢,”我愤愤不平地想,“跑哪儿去了,快来偷拍我啊,随便爆点料,管它真假。”
至少这样,能够让他再次注意到我。
我找了很久,还真的没看到记者,估计都被我爸挡下了。我觉得自己真是无聊之极,于是又开车去肯德基买了一个全家桶,这里人烟气重,大多都是父母带着孩子来玩,消费也不高,快乐本身就是无价的。
这天晚上,陈子烁回家,我给他叫了一份外卖,自己在一旁看电影,陈子烁去年演的电影,挺文艺的喜剧片,他演一个插科打诨的乞丐儿。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这一部电影,大概是他在里面总是笑。
“别看了。”他说。
我点点头,关掉电视,我们都没有提昨晚的事。
倒是许茴专程来找我,别人都说许茴聪明伶俐,是个人精,可是每次见我,她都没什么好脾气:“昨晚没什么,我正好去会所吃饭,碰上了,聊了两句而已。”
“哦。”我平静地点点头。
“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我是他老婆,你那点道行,十年都换不到一个拥抱。”我摆摆手,“我走了。” 许茴被我气得直跳脚。我笑了笑,当年说不定陈子烁真的对她有过一星半点的好感,想想也是她运气不好。
我同陈子烁结婚的第三年,他拿到人生中第一个影帝。这一年他二十七岁,状态正好。
公司给他庆祝,邀请我一起参加,给他一个惊喜,我笑了笑,说:“我身体不舒服,下次吧。”
他人生最快乐的一个夜晚,还是不要有我在的好。
况且这项荣誉,是他靠着自己得到的,同我没有半分关系。明明知道第二天网上又是骂声一片,但是至少今晚,让他清净一点吧。
我一个人在家里,五十楼的阳台外,可以看到一座城市的车灯如流水行走,我开了一瓶葡萄酒,也不知道是陈子烁何时买的,反正喝他一瓶酒,他总不会介意。
陈子烁凌晨回来,他打开灯,我转过身,一室的璀璨落在我们身上,我们面面相觑,连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他。
十几年的光阴过去了,他从当初的翩翩美少年长成了如今英俊冷酷的男人,唯一不变的,是我依然为他着迷。
而我在这一条路上,似乎已经独自走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经感到疲惫。
“陈子烁,”我笑着冲他举起杯中红酒,“恭喜你。”
他凝视我,嘴唇阖动,欲言又止。
“月霖。”他说。
我将手指放在嘴边,大概是有些醉了,我艰难地笑了笑,我说:“陈子烁,我想走了。”
我甚至不肯用更严重一点的词,因为我的心已经开始疼了。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汉武帝刘彻同陈阿娇,至少还有过那么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日子。
我和陈子烁离婚的消息被媒体曝光传出的时候,我正在国际航站楼候机,我的航班将在半个小时后起飞。
网上一片哗然。
有人找出多年前的旧照片,我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扎着麻花辫,说:“若得陈子烁,必以金屋藏之。”
我难过地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的,却还是他的脸,他的嘴抿成一条线。他很少对我笑,久了,我都快忘记他笑起来的样子了。
我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微博: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评论和转发量在十分钟内上万,可是陈子烁却对此毫无回应。
我同陈子烁分开的第三年,我在洛杉矶买了一座房子,三百平米的房子,空空荡荡。想来还是以前好,屋子里挂满了他的海报和照片,他虽然厌恶,但是我看着热闹。
而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年,他事业再创巅峰。他自己出资,拍了一部半自传体的电影。长达二十年的爱恨纠缠,许多连我都已忘记的细枝末节,未曾想到,竟然被他记得那样清楚。
我对他的占有欲,我对他枷锁一样近乎偏执的爱意,我的步步紧逼,让他近乎窒息。
怎么能不恨我?因为我的存在,世人否定他所有的努力,仿佛他所能获得的任何成就,都只是因为我爱他。他热爱演戏,他有他的梦想,他日日夜夜地努力与练习,他天赋秉然,可是有谁在乎?
齐月霖、齐月霖,他的人生处处都是这个名字。
我用婚姻来威胁他。好啊,他心想,既然你想要毁了一切,那就干脆彻底一点。
最后的时候,他开口叫我的名字:“月霖。”
他原本想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可是他却看到面前的女孩神色疲惫到好似已经用光全部力气,她对他说:“我想走了。”
她的爱已经被消耗殆尽。
他声音暗哑,涩涩地开口:“好。”
电影的结尾,女主角走的那天,北京下了一场雪,絮絮扬扬,她的背影终于渐渐消失。
他在他们的家门口坐了很久。一支烟燃到最后,烧到了他的指尖,他愣愣地回过神,看到烟灰在风中四散。犹如女孩的笑容消失不见,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到了最后,他才发现,他对她源源不断的恨意,其实本身就是一种饮鸩止渴的爱。
他记得她的所有,十四岁那年初相遇,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向他奔来,犹如奔向一场盛大的婚礼。
执念太深便成魔障。
影片名字叫《金屋藏娇》,人人都道是刘彻亲手杀死了陈阿娇,可是爱情呢,一场爱情的消弭,究竟孰对孰错。
陈子烁亲自编剧和导演,却不曾参演。有年轻的小孩子不停追问为什么他不出演,结果被网民们嘲笑无知,说追星前请翻翻你偶像的个人档案。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我想,我同陈子烁的那些恩恩怨怨,沸沸扬扬地闹了好几年,年轻的孩子们一个个冒出来,谁还记得你的陈年旧事。
电影播出,打着一生一遇和传奇的名号,吸引了不少观众,票房大卖,甚至进军戛纳电影节。 奇怪的是,影片播出后,陈子烁拒绝形式的采访,网上几度喧嚣,人人都在不停地问他:“他是否还爱她?”
——他是否会去找她。
——他们是否会重新在一起。
他终于用他的微博账号发了第一条微博,他说:这只是一个关于爱情的童话。
我在大洋彼岸的天蓝白云下大声笑了起来。
谁说不是呢。
下一世若能再相遇,我不做齐月霖,你不做陈子烁,我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陈子烁,你说,这样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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