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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北京人还没觉得空气有什么问题。80年代初,我家在南三里屯,当时我还是个爱锻炼的人,每天早晨五点多就开始绕着工人体育场跑大圈。所谓大圈,就是现在工体外的大马路,一圈大约三四千米,我能跑两圈。
那时候早起的真多啊,冬天的早晨,路上全是影影绰绰跑步的人。有时候,还喜欢追着自行车跑,骑车的看见有人追上来了,自己故意调整速度,永远和跑的人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你快他也快,你慢他也慢。这就成了带跑了。其实双方并不认识,只是觉得这么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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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冬天,每个家庭都有两件必须要做的事情。一件是购买冬储大白菜,都是几百上千斤地买,然后吭哧吭哧搬上楼去,搁在楼道里。另一件是买蜂窝煤。无论平房楼房,家家户户都有个铁煤炉子,还有小小的铁铲、夹子和钎子,这都是生火的必要工具。当然,有煤炉就要有烟筒,每家的烟筒从玻璃窗伸向屋外。有烟筒还要有风斗,斜插在最高处的窗户上,为的是避免煤气中毒。烧煤炉子,一方面是为了补充暖气不热的不足(有些房子,甚至都没有暖气);另一方面,那时候燃气入户很少,煤炉子还得烧水做饭。
当时的大街小巷和楼群里,都有骑着板儿车送煤的师傅。大爷大妈拦住师傅,张嘴就是“下午给我送两车”,透着豪爽。
一个冬天,普通一家人大约要烧两三百块煤。要事先储备,买下来,师傅会和你一起帮着往楼上搬。蜂窝煤易碎,只有纯熟的人可以徒手搬,妇女小孩,得用簸箕或者脸盆盛着,这就增加了额外的重量。小孩一次搬两块,而体力好的人,一次可搬八块甚至更多。上千斤白菜加上二百多块煤,往楼上搬非常辛苦。
卖蜂窝煤的时候,还需要买三十块左右的烟煤。它和蜂窝煤外型相近,不仔细看分不出来。仔细看了,会发现烟煤薄一些,颜色发灰,更沉一点。烟煤是生火用的,将烟煤用夹子放进炉膛的最底层,炉膛下面再塞进废纸,点燃,拿把扇子扇风,很快烟煤就会燃烧,之后再压进普通的蜂窝煤,炉子就点起来了。
当然,如果实在点不着,或者烟煤用完了,还可以换煤。用一块新的蜂窝煤,去邻居家换一块正烧着的煤——把那块煤从炉膛里夹出来,放在铁簸箕上,端回自己家,再夹进炉子中去,也能生起火来。是否能熟练生火,是衡量一个人是否会过日子的标准之一。
所以说,邻里关系很重要,因为经常要彼此帮助。现在邻里不说话,没什么求人的事,也是个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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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好火,一家人可以围坐在炉子边,烤白薯,烤馒头片,把粉丝放在火上烧,看着细细的粉丝哧啦一下肿胀开来,就可以当零食吃了。炉子上水开了,还可以泡个脚,相当美。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空气?确实有煤烟味儿。但那时候总是刮大风,白毛风一卷,天空崭新崭新的。北京人当时主要发愁风,太不讲理,穿军大衣都能给吹透了。风大,所以空气还干燥,外地的朋友来了,大多得流鼻血。流上两天,适应了,就不流了。我跟他们开玩笑,说鼻血就是给北京的献礼。
风大,沙子就多,好多姑娘围着纱巾出门。后来沙子加黄土,多得越来越不像话,成了沙尘暴,时不常来一回,天昏地暗的,好像天空就应该是黄色。当时最有煽动力的说法,是沙漠离天安门只有七十多公里了。这不能够啊,于是大家被动员出去捡树种。我记得捡的最多的,是杨树上掉下来的那种“毛毛虫”,每个单位都好几麻袋,说是要运到甘肃和内蒙古,用飞机撒到沙漠上去,治理风沙。后来才知道,那不是种子,而是花序,得成熟后雌性的花序里,冒出杨絮来,飘啊飘的,才是种子。直接撒花序,不知道管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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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杨絮,也是困扰北京人喘气的东西。这种东西无处不在,甚至能钻到窗子里来。我住郊区,屋子里就经常猫毛和杨絮滚成一团,扫上一遍,没过几天又是一大堆。
杨絮的愁没发完,非典又来了。那是北京第一次大规模地普及口罩。到什么程度呢?地铁里,要是没戴口罩,别人就会觉得你不正常。那时候口罩业太不发达,棉口罩买不到,就只好买那种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一次性口罩,毫无弹性的一个穹隆型,还是粉色的。我跟人说,这哪是口罩啊,长得跟胸罩似的。好在大家都戴,也就没有谁笑话谁。我一直怀疑那东西根本没有用,好在不贵,戴着也算是个心理安慰。
在依次与狂风、沙尘暴、杨絮和非典抗衡之后,北京的人们终于开始抗雾霾了。
第一次直观地看见北京的空气脏,还是因为去外地出差。有一阵,我老是嗓子发痒,咳嗽,就是严重到自己觉得需要吃药的那种。可说来也奇怪,只要坐上飞机到外地,一下飞机,立刻神清气爽,用《大腕》里的话说,“他不咳嗽了”。在外地嗨了,回到北京,三四天之内又是老状况。我还一直归咎为北京空气太干燥呢,直到有一天,中午回北京,飞机快降落的时候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湛蓝的天空中,竟然有个灰黑色的、粗大的、半透明的柱状物。只见我们慢慢接近它,然后一头扎进去——北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