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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旅途的前方靠近沈从文的故乡,我出发前就带上了他的《湘行散记》,路上一翻,又见到以前看过的一个段子,那是1934年沈从文回故乡探母途中,附在给他新婚妻子张兆和的信末的:“在路上我看到一个贴子很有趣:立招字人钟汉福,家住白洋河文阁大松树下右边,今因走失贤妻一枚,年十三岁,名曰金翠,短脸大口,一齿突出,去向不明。若有人寻找弄回者,赏光洋二元,大树为证,决不吃言。谨白。”然后,沈从文附了一句:“我一字不改写下来给你睢瞧,这人若多读些书,一定是个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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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段子固然有趣,但作为乡村出身的沈先生本人,应该是不会感到多么奇怪的,我觉得他抄下来是为了给出生大家闺秀,不闻乡间俗事的妻子找乐,因为他知道“乡村文书”大致就是这个样子。这个段子的趣味,在于它生动简洁,土得掉渣。故事的主人公,不住在深宅大院,而是一棵大树旁边(如果他家的房子比较体面,也该说房子旁边有一棵大树才好),还养十三岁童媳贤妻一枚呢,再从“走失”的事实来想像,这家人的生存境况恐怕着实不怎么样。这段文字就描绘的是这样一幅乡村图画。
可是,我无论是以前读到它,还是这一次再读,脑子里都还有一个场景,即风景如画的湘西山村,一个土秀才,戴着瓜皮帽,捊着山羊胡,鼻梁上架着反光的眼镜,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张遍体鳞伤的桌子面前,煞有介事地写着一个寻妻启事。这样的“土秀才”,是最低级的乡村读书人,他们做得最好,也就在乡村开个私塾,一般的,就给人记个生辰八字,写个抱约婚约,也就是承担很普通的乡村文书。遇有较大的场面,如编修族谱方志,立碑刻序之类,则是一村一族公认的学问更大的人做的。
这是历来的一种乡村秩序。在科举时代,读书人最大的理想当然是货与帝王家,同时也就走出了家乡(清朝就很认真地实行了回避制,主要领导一定是从外地派任),但一定也留下了一批读书人在家乡。科举废止后,读书人同样走出乡村去谋取出路,沈从文,黄永玉就是这样出来的。然后家乡还是留有读书人。不然,以上沈先生写给妻子逗趣的帖子,就没人写了。
可是,现在的乡村,就真的没有人能写一个哪怕是最简单的帖子了。现在的农村,大多是一些没有文化,基本不识字的老年农民。现在的农村,没有自产的帖子了,也没有了“乡村文书”这种传统的文体,整个乡村的生态变了,乡村似乎再也不需要任何一种文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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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读书人和乡村文化的消失有一个过程。土家族作家野夫生于六十年代初,他的出生地归于鄂西南,跟沈从文同属一个乡村文化带,我们从他大量的记叙家乡文字中发现,他小时候,也就是文革期间,在家乡就见过“高人”,也就是说,那时还有乡村文人。笔者跟野夫同代,笔者出生在川东北,跟野夫的家乡不算远,如果我要去沈从文的家乡凤凰县,野夫的家乡是中点,野夫虽是湖北人,但我们同属一个方言区。也就是说西南官话的这一片乡村,包括川东北,湘西,鄂西南,陕西南,重庆这几省市交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