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原创 第十二章 大家都夸他改邪归正了 （女作家-柴瑞林著） 2013年09月04日
(2013-09-04 05: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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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建石桥了，刘占才的大、刘杰感到是有生以来第一件高兴的事。
平时他老觉着憋闷，没有人支持他的爱好，他只要和石头靠近就有人反对，他觉得自己像吸毒成瘾一样迷上石头活。
为了改掉这个“毛病”他曾三番两次丢掉凿头和铲刀，干起别的农活和农院里的杂活，十天的时间有，三十天的时间也有，最长的一段时间是三个月。大家都夸他改邪归正了，风子对他好得像初婚时候一样。
他认为只要过上百天啥念头都没有了，脱变成一个完全的“好人”，可是，有一天他开始到他凿石头的地方转悠了，几次下决心把脚头子扭向村子一边，最终站在了工作过的石头摊子上。他输了，旧“病”复发了，操起了石匠家什。
为了不让风子痛苦，他死死挣紧裤带，四天没有回家吃饭。
第五天头上，儿媳妇桂珍提上饭篮子汤罐子出现在他面前。他全身都软瘫了，连吹灰的力量都使不出来。端上桂珍递过来的碗颤抖着碗沿碰得牙齿咣咣响，咽了一口汤说：“桂珍，我这个公公也带害了你，你到我们这个家受了不少屈哩!”
“大说到那里去了，我没有受屈呀。你在山里凿石头，也要回家吃饭，把身子骨不当事不行哩。”她看着大把大山头大岭尾都凿雕成各种形状：长舞的龙，横卧的虎，昂首的狮……
越看越有趣味，从心底里感到公公这个人不简单，可她看不出公公干这些事有多大前途，刘家庙的庄稼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忙在地里，吃了上顿无下顿，还有心思到这里来欣赏这些玩
意儿。
刘杰知道，只有这个儿媳妇在危难之时能帮助他一把，刘占才虽说不像风子一样叨叨他，可在他多日不回家时，只让婆娘给他送点吃的，自己很少来场地，看得出来，他心中不太同意老大干这些得不上益己的事情。刘杰性格内向，对谁有看法也说不出来。
他也知道徐桂珍来那几年，对自己有看法，常在占才跟前发挂，风子拿这当依据数落他。他为了不影响儿子和儿媳的感情，尽量干别的活，在农业社的时候想干石活也干不成，偷偷摸摸干一点，老老实实在队上劳动，把这个家顾全下来了。
不开放改革，也没有机会这么干哩。
他认为这是给子孙们留下的破灭不了的财富、谁拿不走，风雨蚀不坏，谁看谁高兴。刘杰心中知道，人在心情愉悦的情况下能增寿数、能改变心态。他在家中受风子的气，常常觉得身体不支，胸脑堵闷，只要来到他琢雕的这动物世界里，就气旺心宽，啥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了。
前年生了一场重病，儿子和媳妇把棺板都给自己做下了，到石碥镇上扯了一些红、蓝绸子缝制了寿衣。把灵堂的桌子都布置好，祖宗先烈的画像和灵牌按辈数排列起来，只留一个空隙摆放自己的灵牌和画像。自己的画像还是儿子请来县城文化馆的“画家”画的。住在家里，一天就画出来了，不是他的手头麻利，是占才催的，他怕老大一口气收了，像画个半啦子，在灵堂里摆不成。第二天他还没咽气，“画家”另拿画像架另起“炉灶”，又画得不像，第三天又画，才搞出了个不死不活的像貌来。刘杰虽然病重，也看不上这个容貌，他觉得不像，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第四天，他想起山里的活路，挣扎着坐起来，对占才说，抬我，抬到采石场里去，死也死到那里，把那画像撕了，至死不要。
占才在大的要求下，把大抬到一张门扇上，去石活场地转了一阵他的脸上出现笑容，过了二十多分钟能吃下一些东西，再过二十分钟能坐能说话。占才说，原来大得的是石头相思病，村里人关于大是石头生的传说又一度在大石头山区传扬起来。
自从那次以后，风子再也不敢硬和老汉对抗，任他去石头丛里徜徉。
现在刘杰老汉吃着喝着，把眼前的儿媳妇又忘记了，只是一会儿的不自在和尴尬，现在连吃饭的味儿觉不出来，心里只琢磨着后边的活计咋进行。
“我刚来那会儿，大的胳膊软瘫着，连饭碗拿不稳，吃了些东西有了劲儿了!”桂珍看着大说。
“嗯，对着哩。”
“以后每天送饭，还是大回来吃?”桂珍问。
“……”
“大咋不言传?”
“回来又要淘气，怯阵哩!”老汉无奈地说。
“好吧，我给你送饭。”
后来老汉看在儿媳妇面上，支撑着风子的叨叨又回家吃住了。他想，现在好了，建桥一定要凿桥墩，桥栏杆，除了自己、石光大、石成功，再难找出硬功夫的石手。虽说刘庙村出石匠，祖祖辈辈在石山里干，眼下屈指算起来最少也有三几十个，凿合石磨、石碾可以，凿艺术活没有出类拔萃的，都得投师领教。有的石匠生来脑筋死，想不出花样来。每天都和羊呀牛呀打交道，要他凿刻出它们的模样，却难得要命，不是头大就是尾小，不是像驴就是像猴，其实是四不像。就我刘杰和石光大、成功能得心应手。天上飞过来一只雀儿，脚下跑过一只兔子，只要捎上一眼，手里一定能捏摸出来，像得如模子倒出来一样。
刘杰在山里弄活了大半辈子，没人承认他有功，建桥要他上手，谁都要肯定。人活到世上，还不是为个留名留德么。建桥补路自古是个德信事情，为子孙造福，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刘杰在建工棚中也分了任务，雨天干不成室外活一心一意坐在家里磨石具。磨一磨用拇指试
一试，实验利了没有。刘杰口里虽然话少但他明白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
石光大自从接了任务以后，感到脸面上有了光气，为了和刘杰商量咋干活的事情，经常过来姐姐家中唠。风子对兄弟的态度转变过来，再不指桑骂槐，再不红脸黑脸的，亲亲热热吃吃喝喝支应得周周到到的。她来来去去招呼他们时，轻盈盈像个风车车一样。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勤快，脚下生风般地转运，得名风子，人们称呼了一辈子，把她大、妈月子里头给她起的名字都忘得光光的。风子的风彩又一度重现在刘杰和兄弟石光大眼前。
石光大是个直脾气，善解人意，趁这机会和姐姐化解矛盾，和小时候在大、妈一起生活时一样亲热起来。刘杰过桥去，白莲总要留下来喝点米酒，吃碗豌豆长面。现在石光大过来了，风子也忙乎乎地赶着做好饭款待哩。
刘杰听见是石光大进来，刺噜刺噜在院子走。手里磨着家具，头不抬地说：“你个害祸又过来了?”
“过来了!”石光大已进了窑门。
“看到我那点旱烟心里生恨!”
“咋不是!”
“烟锅在炕沿上，自己装上吃去。”
石光大一边装烟，一边坐下去说：“这烟就是好吃，明春你给我也捎的种上一些。串好了摔过去几串子，不要让我心里惦记，跑过河来抽，还听你抠门骂叨。”
“明年?”
“嗯!”
“我都吃不上哩!”
“为啥?”
“还为啥，你想不过来。”
“我姐又不对劲了!”
刘杰笑了说：“建桥忙。”
石光大哈哈大笑了说：“是这么个原因，我还吓了一跳。”
石光大知道刘杰只有和他在一起才快乐得像个小孩子，平时不笑，这时笑，平时少语这时话多。可是，自计划修桥的事以来，性格活跃多了。
“你磨家伙了没有?还剩几件没磨?”刘杰问。
“没有，弄啥活吗，天不晴，没心思哩。”
刘杰笑咪咪地说：“天总要晴，先把家伙磨利，到时候加上功了，一个道理。”
“这我知道。我磨了，早利得把白莲的手都给碰出血了。娃娃嘴大的口子，张哈哈的，一下好不了，往外流脓哩。”
刘杰停下手里的活计，惊奇地说：“嗯，你弄了个啥嘛!”
“工棚墩子弄高一点，一头往地下一栽，风吹不动，水冲不垮。”光大突然扯到生产上去。
“你说这话对。建桥不是一天两天能建好的小事是件大事，质量要高，功夫就得到，功夫要到，不得一年半，就得整整两年，我都计算过了。”他已收拾了摊子，把磨家具水泼出去，盆子咣当放到窑墙角，把家具擦干净摆到窑里边的石桌上。
光大看刘杰在炕上坐定了，把烟锅袋不言语接过去，等他抽上了才说：“足足得两年时间，咱们计划的工夫是没有任何打扰的工夫，实际上下雪呀，吹龙卷风呀，下雨呀，红白喜事呀……这一次的秋雨都他妈整了多少天哩。当然在工作中咱们都得加紧就是了。”
“这次连阴雨，天不放晴，急得穆少华把天都骂翻过了，头上能长角都生几根出来了，有啥办法。天不像人，有人骂钻到山里弄石头，还在没皮没脸地下。”
石光大说：“其实没有误工，树条椽棒檩子都基本弄够了，牲口不能走没法驮，人心齐都掮到村里整整齐齐摞在崖面上了。” “石崖面吧?”刘杰问。
“是石崖面，都把粗的一头放在后边，用椽棒支高，细的一头往崖下吊着利水。不渗水，心子里保住质量，只要地基打好，就马上栽棚杆。”
“搭上顶棚，秋雨过后，入冬以后就吹北风，北风一吹透地一丈干哩，木稍条子空架在上面，不愁干不了。”刘杰有经验，不亚于石光大。
“石料采齐了共是16根，8对，工棚就可以搭五丈多长。”石光大说。
“太小!”刘杰说。
“还小啥哩，石木工一共百十个人。”
“光不是在里边干活，还要成干活的所有人僻风休息的地方，弄不好，灶都要安在里边。听占才和少华说，到时候把石碥镇、县城里的亲戚、他们的同事、朋友能帮的都请来，加速咱们的工程。占才已和乡上、县上的领导谈过了，呈上了建桥报告，希望人家资钱资工。”
“这就够了。来的工人可以在里边打通铺，冷天安排在户子里头，热天住棚子里舒坦。”
“对!”
石光大又问刘杰：“姐夫想过没有，石墩凿多粗多长为度?方的还是圆的好?”
“我看一丈五尺高，二尺见方的方柱，实在耐用。这是临时工棚，不教究个细呀巧呀的。”刘杰说。
“工棚搭起来如果有实际用处，暂且让在着。桥建好了，里边还可以存放车子，摞庄稼、牲口草啥的，拆了可惜。”石光大说。
刘杰也同意石光大的打算。说见了少华几个木匠也好好说说，目的一样了，干起来有囫劲儿，赶功，效力好。
石光大笑着喊叫：“这岁娃，你要做啥哩嘛!”
“我奶奶说了，吃饭了，叫我爷收拾摊子哩。”
刘杰把锁子的手拿到一边说：“这娃，别把爷闹烦了，你看，爷把啥东西都收拾尽了。”他指指石桌上摆放好的家具。
石光大刚跳下地，饭端进来了，端饭的是锁子妈。石光大又坐上炕去，和刘杰一看，长长的豌豆面，就说让锁子妈也坐下来吃。锁子妈正忸怩不坐，桂珍又端两碗进来了，也让锁子妈陪石光大吃饭。锁子妈端了一碗饭坐在门槛上，面朝窑里边，一边和石光大，刘杰聊起来。
先是石光大说：“你过来了，小受头咋不过来?”
“她在山上拉稍子哩，不到天黑不回来。”锁子妈说。
“天黑也不回来，有一天，天都快亮了才回家，听说一天拉了十次稍子?”刘杰问。
“一天拉十次是常事，有一天还拉了十一次，比别人多拉五次。起早贪黑，豁出命了。”锁子妈说。
“娃小着那会子勤苦，自从来了老女人，搅和得不行了，脾气大、懒怠。和你结了婚大变样了，在拉稍子劳动中起到带头作用了。”石光大一边吃着说。
“人活个心劲，心劲不好啥都懒得干了。”刘杰说。
锁子妈说：
“他对我说，专为刘村长干哩，他为了我们这个家把锁子收留来累你们一家人，又把老婶送走，把人都放回到自己应该的位置上了，心里都快乐，就是老惦记着风子妈和桂珍的负担。他说，他一个大男子汉不能养一个娃娃，放到外边，算啥嘛，再把大公的事干不好，能对住谁吗?”
“干好大公的活道理对着哩，不能不顾身子骨，弄出个不好了，你和锁子又要受罪。”刘杰说。
三个人吃着饭，说着体己话，忽听大门外有人呼叫锁子妈：
“快，锁子妈出事了!”
锁子妈把碗端着跑出大门，见是石成功，忙问咋的了。
石成功说：“把碗放下去，小受头从山顶掉下去了，夹在一个山谷缝里，上不上，下不下。”
锁子妈不听则已，一听吓掉了三魂七魄，只张嘴不知该怎么办。
刘杰和石光大都出来了，向成功问清情况，都穿衣服赶紧去救人。风子妈拉着锁子跑过来把吓呆了的锁子妈、手里的碗夺过去，桂珍赶紧拉着锁子妈都进入了风雨之中。
秋雨加上冷风，外边的世界一片茫茫雾气，笼罩着一切有形象的东西，迷糊着遇难人们的灵魂。
老受头被张二背着往出事点上跑，他大声哭叫着：“天呀，我的命咋这么苦，你走了，谁给我养老送终哇……”他伤心得五腑六脏都快出血崩溃了。
出事点上没有人有办法让小受头出来。
小受头头朝下，脚朝上夹在一个不到三尺宽的石缝里，肩膀处夹得更紧。他的面孔向着石壁，下边的人只能看到一只耳朵和乱蓬蓬的头发。
锁子妈跪在下边哭嚎不止，双手在空里绕着，叫小受头用力往下挤，小受头听到了，活动不了，只有待大家抢救。
徐桂珍对锁子妈说，石缝崖壁几丈高，人掉下来也是个危险事情，下面都是石头丛林。你好歹沉住气，让大伙想办法援救。(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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