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第八章上半部分) (女作家-柴瑞林著) 2013年08月29日
(2013-08-29 10:5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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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女作家柴瑞林代表作《深宅暗室》 |
张二也数刘家庙村的一个杂姓人,家不用说住在河北边。张二从小失去父亲母亲,是风子妈把他抓养长大。他没进过学堂,在祖辈爷那里念了不少书。可以说,土生土长到家了。一双眯眯眼忽闪忽闪的,睫毛不停地眨,是个机灵鬼。人们都知道他是天生的文化人:会唱秧歌,会编顺口溜、打夯歌啥的;村子出个新鲜事,有的人还不知道,只要听到桥上娃娃们唱就知道了,内容和经过全在那里头。
张二什么都好,就是穷。话又说回来,生存在这石头山里,再有本事的人都穷,谁
能逃出一个“穷”字嘛。说张二穷,不穷能咋!
张二折腾一大阵子,才弄活了几个钱,在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个婆娘,满以为和和美美过下去,她还死了。在他的心思中盘算着有可能和他过日子的女人,就是锁子妈了,他不像受头家嫌多张锁子嘴,他想好好待他,使他妈和他一心一意过日子,谁知锁子妈还不想和他过,她却一心要和小受头过。
张二做梦也没想到小受头和锁子妈的事,在刘占才母子的帮助下很顺利地成了,要知道能把他气扁。
刘占才正和锁子吃东西,哄锁子玩,正好没有出门上地,张二就进来了。刘占才一边给孩子喂进一口东西,一边嘿嘿笑了问:
“张二,你懒蛋咋没上地去?”
张二也嘿嘿笑了说:
“这哥咋贬骚人哩,我张二懒了,咱村里没有勤苦人哩。”
刘占才说:
“咋不懒哩,都多大了不娶个婆娘,不是懒是咋的。”
张二觉得有了好兆头,自己还没提他先进入主题了,便趁机说:
“今儿来,就求哥给找哩。帮这个忙不帮哩?”
刘占才递一个窝窝给他说:“先坐下,吃饱了再说吧。”
张二说:“不到晌午咋吃开了?”
“哄这娃哩,都吃上些。这窝窝多,你吃饱饱的,回去不用生火做饭。我还眼热你能独身过日光,一个人吃饱肚子,不怕饿坏家中小板凳。”
“哥的嘴头子利索!”张二夸奖刘占才,一边坐下去。
刘占才说:“我嘴头子利索啥哩,不会编顺口溜,打夯歌,只会瞎咣咣。”
“哥的话全村的人都爱听,听了都执行,把哥当大领导哩。”
“这话就不对了,好像我没官还有权势一样!”
“不是那个意思,是说人都相信你,你的话有感招力。”
刘占才说:“狗东西,说个话还文诌诌的,啥子感招力?”
“女人听了都照你的干哩!”
“男人就不干?”
“不是那个意思。”
“啥意思?”
“我不讲你猜猜么!”张二不好意思地说。
刘占才知道张二说话的意思,故意打岔不谈“正题”,原因不知和他咋说。说小受头和锁子妈就要办事了,怕他接受不了,不讲实话又不对。他考虑实话只有后边讲了,今天啥也不要说,给张二一个铁榔头啃去,看他有啥法子去啃。就说:“张二……”
“咋哩?”
“你说咱刘家庙这地方邪不邪?”
“ 邪?邪啥邪?”
“那咋有人说刘家庙地方邪,说鳖来条蛇哩!”
“来啥蛇?”
刘占才又接一个窝窝给张二。
张二正吃碟子的野菜叶,一边说:
“这个还没吃完。”
刘占才等他把左手拿一个小块窝窝一口吞进去,把给他接的窝窝塞在他左手心说:
“来了你这条蛇么啥蛇。”
张二眼睛一亮说:“你说我哩,要给我……找……啊?”
“对,我找你哩。早上和少华几个人商量了一阵,咱们修石桥的事说不定不久要开工,从多方开始作准备工作,只差你那一环了没有通知,准备抽空亲自去你家里和你商量哩,你就来了,这就好得很,咱俩说说。”
“啥?”
“还啥哩,不用我说你都能猜着。”
“修桥我就出力气,拉石头,铺路,铲地基,这些都难不住吧,哥不了解咋的。”
“这些活你能干,别人也能干,分配一件别人不能干的。”
“啥?”
“给咱先编些打夯歌,一开始打地基就要要用上。不然地基肯定打不好。地基打不好,桥就坐不稳,过个十几年又不行了,这一次想造个千秋万代不坏的桥,打地基再有劲的人如果劲调不到一起了,你东他西,你南他北,你上他下,能打好地基吗?一首好的打夯歌能产生一股绝大的浑劲,一夯打一个坑,夯夯均匀,再大的水,再重的桥墩都压不垮。”
张二高兴地说:“哥说这话不错,正是这个理。”
刘占才面朝窑门喊叫:“妈,端一碗粉汤,张二过来吃饭哩。”
“行了,就说打夯歌的事情!”张二最喜欢编写打夯歌,谈到这里,把来意也放松了。
“到时编,还是现在编?”刘占才问。
“到时干啥,吃着饭就出来了。”
“是吧,你的脑子编东西像往出流水,咋那么能嘛!”
“能啥?你吹我!”
“编吧,吹你干啥,怕你吃我窝窝?”
两个人说笑间,张二的打夯歌就出来了,他如高山上倒核桃,咣当当地滚开了:
猛抬猛一松嘛,
呼儿咳哟,
照住边边打嘛,
呼儿咳哟,
快把夯抬高嘛
呀枝青
二遍擦畔来嘛
呼儿嗨!
这是和劳动有关的打夯歌,前边一句由领的人唱,后边一句合唱。这不但可以调齐打夯人的
劲头,还可以提神,使人在极大的劳累中不知道苦,是我们劳动人民的真情实感的抒发。张
二接着解释了这番话。
刘占才说:“还有些打夯歌,好像和劳动无关?”
张二喝着粉汤说:
“有些劳动号子就是和劳动无关,内容是想起来啥唱啥,看见啥唱啥,历史故事,自然景物,天上的飞禽,地上的行人……都可作为内容,它只是利用号子的节奏,起到调节行动、转移注意力,解除疲劳的作用。比如看见串亲戚的小两口子从工地经过,打夯人有会编的就可以这么唱:
你看那小两口呀,
哎哟,哎嗨哎嗨哟,
人家多亲热呀,
哎哟,哎嗨哎嗨哟,
有说又是笑呀
哎哟,哎嗨哎嗨哟
叫人真眼热呀
哎哟,哎嗨哎嗨哟!”
张二唱到最后的声音低下去了,他想象着一对夫妻亲亲热热在工地上经过,那小两口要是他
和锁子妈多好呀,锁子妈的倩影又在他的眼前晃动。他把喝剩的半碗汤端在半空里,痴呆呆
,看刘占才炕角的墙壁。
刘占才看了一会张二的脸面说:“一次我在县里开会,县长领大家参观一个工程,我们刚站到那里,工程负责人正给大家讲工程的进展情况,指手划脚地说着,打夯的就唱道:
叫一声×××呀,
呼儿呼儿呀吱哟
你也来抬一抬呀
呼儿呼儿呼儿呀吱哟
劳动锻炼身体呀
呼儿呼儿呼儿呀吱哟
不怕累了你的腰呀
呼儿呼儿呀吱哟!
在一片笑声中,县长红着脸说:“好吧,咱们都去干一阵子吧。”我们都拥着县长去劳动,他们又用号子夸我们干得好。这种号子形成的气氛很好,把干群关系一下子拉得很近。”
“你说得对,号子不但拉近干群关系,还有宣传政策鼓动群众的作用,除了上边的,我要编些开放改革方面的打夯歌哩!”张二的情绪又被拉回来了。
刘占才说:“你利用下雨天下雪天,不上地了,给咱编几首歌颂时代的,促进四化建设的,你看咋样?”
张二说:“体现政策的心里早有了,歌颂时代的也有了,不如现在溜一遍,你听听咋样?”
这时刘占才叫妈来把锁子领去照顾,张二看看锁子说:
“这娃来半天了,他妈咋不来?”
刘占才知道他磨蹭的原因,糊里糊涂说:“谁知道,交给我妈,咱说咱的。”
张二说:“开放改革哩吆呼儿嗨,
心要齐哩哟呼儿嗨,
全国上下,
西哩哩哩哗啦啦啦啦嗦罗罗太,
齐动员哩吆呼儿嗨。”
刘占才说这是生活的节拍,这是战斗的鼓点哩。
张二说:“歌颂政策的还有长的哩好的哩,我把他写出来让他们先练练,到时候都用上。”
刘占才说这样子太好了,劳动的阵势浩大了,人们都能热火朝天地干了。
张二把打夯歌的事说完了,看看太阳都进门角了,着急地问:
“哥,你今要干啥去哩?”他眼看着刘占才。
刘占才亮起耳朵朝他妈屋里谛听起来,过了一会儿就说:
“我妈叫我哩!”
“我咋没听见!”张二觉得他妈没有叫他的任何声音。
“我妈在家里叫我声就那么小,只有我能听下哩!”说着站起来走出门时,又回过头来说:
“你先坐着。”
张二等待着刘占才再来,好一会儿,刘占才在院里大声喊叫:“张二我妈叫我给大送干粮去哩,我大几天都没吃的了。”
“我和你一同去,说说笑笑的不冷清。”张二强调说。
刘占才灵机一动说:
“桂珍下河驮水去了,等牲口进了大门,你帮助卸一下,就不跟我去了,等我有空咱们再聊。
张二心中不愉快,应的声音又小又低,刘占才还是出门走了。
刘占才一边走一边想,趁张二不觉察,现在赶紧去和老受头通传一下,把工作作通了,这几天就办手续过房,来个“速战速决”吧。他知道眼下还有受头婆娘要回家的问题。锁子妈进了家,受头婆娘住到哪儿去?老受头的屋里不能住。他们家只有两台炕,她总不能睡在露天里吧。
本来,从桥上回来就打算和他商量这件事哩,张二搅索的没有说上。敢不敢再把老婆子引回家里来,妈老了,能受得了吗?老的小的几个人张口要吃,撑胳膊要穿,咋办吗?能不能弄点钱把她送出山去,买张票上个火车让她如愿地和家人团圆,眼下一没钱二没人,老受头的工作还得做一做。给他讲政策,讲道理论人情,老受头也不是太糊涂的人,想来可以过吧。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