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乐生命学/书法||《爨宝子碑》艺术价值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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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爨宝子碑》艺术价值刍议
来源:掌上曲靖
魏晋是中国书法自觉发展、书体演进的关键时期,也是艺术表达、审美意识大放异彩的阶段。这一时期无论书体样式、技法还是风格都尽开前人未有之境界,使得魏晋书风成为书法史上难以逾越的高峰。
以书体流变而论,楷、行、草书均在这一阶段形成并迅速发展成熟,尤其以张芝、钟繇及“二王”为代表的书家,开一代书风典范,取代了以篆隶等古体为主流的秦汉风气。
东晋永和九年(353),朝野文人雅集于浙江绍兴会稽之兰亭,各赋诗文,右军将军王羲之为诗集作序。300多年后,这一《兰亭集序》被唐太宗李世民视作至宝,奉为“天下第一行书”。自此以后,历代帝王及文人士大夫皆以“二王”为宗,王羲之也被尊为千古书圣,提到魏晋书风,人们自然以“二王”为表率。
距王羲之书《兰亭集序》后52年,东晋义熙元年(405),时人在云南东部曲靖市立了一块墓碑,碑名曰“晋故振威将军建宁太守爨府君之墓”,也称“爨宝子碑”。此后千年,此碑沉埋于地,并未引人注意。
清康熙以后,随着大量古代碑版的出土、传拓,考据学称一时风气,大量学者纷纷致力于此,书法界的审美视野也得到了极大的拓展。尤其是时任云南总督的经学大师阮元的《北碑南帖论》和《南北书派论》,从学术的高度开碑学之先锋,明确提出中国书法除了南帖“二王”体系之外,还有一个体系,就是北碑。在此风的影响下,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书法的源流、承继与取法,与“帖学”并驾齐驱的“碑学”应运而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清乾隆四十三年,《爨宝子碑》被发掘,其独特的书风立即引起了时人注意,此后得到一些碑学运动学者的极力推崇,遂扬名于世。
与《兰亭序》所代表的魏晋法帖相比,《爨宝子碑》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似隶似楷,端方朴拙。自出土伊始,各家学者对其评价纷纭,有人以为是“隶楷过渡”,有人以为“不隶不楷”,有人断言是“刻工所为”。誉之者称其“如古佛之容”,也有人评价“模仿八分而不像”,但无论如何,无可置疑的是,历来书家对《爨宝子碑》的艺术价值都极为重视,对其艺术性的研究也从未停止。
细审《爨宝子碑》书体,隶势昭然,又兼用楷法。说其隶势昭然,除了结字用笔多隶书特征外,也符合当时人们的习惯。古人书刻,因用途而各异。早在汉魏之际,钟繇就有“三体书”,一曰“铭石书”,二曰“章程书”,三曰“行狎书”,因用途不同,书体也不同。“章程书”是书写奏章所用,钟繇《宣示表》《贺捷表》等皆是此体。“铭石书”即碑刻所用书体,铭碑刻石,其事郑重,故用此书。启功先生认为,古人以圆转为郑重,以方整为郑重,以古体为郑重。《爨宝子碑》正是典型的“铭石书”,选择隶书古体,亦在情理之中。而其点画朴厚,亦是郑重之谓。说其兼用楷法则是因为撇捺横张,结体方整,有明显区别于隶书之处。
以书体递嬗而论,《爨宝子碑》的出现,正是帖学楷书已形成甚至发展成熟的时代。《爨宝子碑》究竟是隶楷过渡的自然书体还是书丹者的创作尝试,是很有价值的研究课题。
一种意见认为,《爨宝子碑》形兼隶楷,是区域文化信息的差异所致。隶变为楷是魏晋书法的发展大势,而帖的楷变早于碑,中原又早于边疆,所以在“二王”楷书流行多年后,西南边陲才会又出现隶楷兼有的《爨宝子碑》。如此,《爨宝子碑》的书风只是因其“铭石书之”的用途而作,隶楷兼融,不过是书体的自然过渡而已,并非书家的刻意为之。
然而我们仔细考察《爨宝子碑》的时间,此说则未必。《爨宝子碑》立碑时间与兰亭雅集的时间相差52年,若与钟繇小楷《宣示表》相比,则相差180多年,几乎跨越了整个魏晋时代。无论是思想观念还是书写技术,即便书体流变有地域时差,也不应如此。因此,我们也可以大胆推测,《爨宝子碑》的书风乃是书丹者有意或无意的创作,而不仅是单一的非隶即楷的流变。
爨宝子碑
回到碑刻本身,我们可以从诸多方面看出书丹者创作的蛛丝马迹。其一,全碑点画极具造型意识。《爨宝子碑》的点画大异隶法,其变隶书的蚕头为方头,变燕尾波挑为直接上翘等,从笔法上简化隶法,并融入楷法。试将其点画与琅邪王氏家族墓志中众多同时代碑刻相比,虽同样方厚,却明显更为灵动多变,这是《爨宝子碑》与众不同的显著标志,亦是书家主动求变的某种反映。其二,结字用字以艺术为取向。爨氏虽僻处西南,但地位尊贵,考其碑文亦堂皇古雅,绝非不通文字者率意之作。而碑文中屡见“错字”“别字”,可见书丹者并没有停留在汉字的实用上,甚至以牺牲汉字的实用功能,而更加关注其艺术表现力。如“震”“穆”“操”“宾”等字,多笔少笔都因字造型,各异其趣,朴拙而不失变化,庄重而不失灵动,赋予了作品鲜活的生命,无怪乎康有为评价其“端朴若古佛之容”,又说其“奇姿百出”。此外,碑中相同的字,如“不”“之”等,字字殊容;“岳”字繁简两用,参差其态。种种细节都暗合了王羲之“若作一纸之书,须字字意别,勿使相同”的创作理念。由此,我们可对书丹者的字法功夫和审美能力窥其一斑。其三,章法天然生趣,契合东方哲学“道法自然”的审美取向。《爨宝子碑》的章法大小方圆,依字生姿,自然而然,毫不雕饰,虽一字一刻,但点画与形态之间顾盼呼应。古人论书,有“如老翁携幼孙行,长短参差,而情意真挚,痛痒相关”之语,《爨宝子碑》差可当之,尤其颇得“老翁携幼孙”之趣,让人忍俊不禁,良可品味。此种意趣,非率意之工匠可得。
有论者认为,《爨宝子碑》的方笔乃刻工的刀刻技术所致,并非书丹者的本意。刻工用刀,以方折为易,圆转为难,细察《爨宝子碑》笔意,圆笔刻得精致,比如“哉”“躬”“鸣”等字,由此可知,其刻工技术是相当精湛的,完全有能力还原书丹者的本意,亦可证书丹者确非等闲而作,而是深谙书法之机窍的。
在我国的书法史上,《爨宝子碑》有承前启后之风,可贵之处在于其虽来源于隶而又大异隶法,从面貌、神采以及技法上都很难找到明确的继承对象。继承传统而不拘泥于传统,正是我辈学习书法值得深入思考与探索的重要命题。
20世纪以来,出土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书迹资料日益丰富,关于南北碑刻书法的异同、南“帖”北“碑”书风的异同也有了更丰富的研究。《爨宝子碑》等“方厚平直”、似隶似楷的书风,在北方碑刻中亦多有见到。如北魏的《嵩高灵庙碑》《王建之墓志》等,皆有相似之处。《爨宝子碑》究竟是楷书还是隶书,也成了书家研究的焦点。
从学科的角度,非隶非楷是个不好归类的“奇葩”,然而从美学的角度来看,分类或许没有那么重要,美才是第一位的。而恰恰是这种非隶非楷的特点,才是《爨宝子碑》“可以参见变体源流”的价值所在,我们不必拘泥于其是隶是楷,去欣赏古人方峻动感的用笔、怪诞古拙的结字、天然机趣的章法就好。
时至今日,国学复兴已成文化大势,国乐、戏曲、绘画、诗词等传统文化无不呈现出勃勃生机。中国书法作为“汉字的艺术”,不仅仅为许多宿学长者所推重,更吸引了无数年轻人的热情参与。
书法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被时代赋予了更为深刻而丰富的意义,而《爨宝子碑》则是这一传承与发展中绕不开的一份瑰宝,其奇古、拙厚的审美特征,两兼隶楷的源流意义,将会在未来的书法发展中呈现出更丰富、更深远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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