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泪

文 芸儿

带妈妈到医院检查身体，她忧心忡忡的跟在我身后，步履艰难又无奈。

她是怕的。

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急切和颤抖，她说，小镇医院的医生说她病情严重，建议到上级医院筛查排癌。

我的心里也不由得一惊，当机立断给她找好了医院约好了医生。

妈妈吓得不知所措，拉着我的手黯然落泪，她不停地问，要是我真得了癌症，你们怎么办啊？你弟弟还没娶媳妇呢！

我软软的握着她枯枝般的手，佯装轻描淡写的安慰她，不会的，我们先做检查，你身体那么好，怎么会呢？误诊也有可能啊。我冲着她淡淡的笑，但我发现，我的心里比她还恐惧，慌乱。

妈妈一米六的个头，纤瘦的弱不禁风。打我记事起，她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

小时候，爸爸嗜赌，常常通宵达旦的沉溺于牌桌上。妈妈哄睡了我们姐弟，便持一把刀去赌桌上闹，毫不畏惧地扬言要砍了爸爸的手。爸爸自知理亏，每次得以通风报信后悄悄从后门逃跑。回家后，妈妈抹着眼泪哭诉家里的艰难，面对家徒四壁，爸爸也只是低头大口大口的默默吸烟。闹得次数多了，村里的人便都知道妈妈凶厉，背后叫妈妈“狠女人”。后来，爸爸到底是被妈妈吓成了惊弓之鸟，渐渐地戒了赌瘾。到现在，我都想象不出来，那么瘦小的妈妈怎么变得那么神勇凶悍，能把暴烈的爸爸赶得四处逃窜，再也不碰赌桌。

我大病那一年，妈妈几乎流干了毕生的泪。先是一张接着一张的病危通知书，接着医生直言要放弃我，然后是术后三天三夜的昏迷不醒，妈妈的眼睛肿的比苹果大，比西瓜红。那时候，爸爸妈妈最懊悔的就是我的有生之年没能对我好些，拉着我的手整日整夜的祈祷。我终于醒了，拒绝吃药，拒绝打针，妈妈流着泪哀求我，女儿啊，听话啊！在妈妈日复一日的以泪洗面里，我的身体越来越健康有力了。可妈妈还是落泪，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习惯成自然，还是高兴的难以自控？

我出嫁了以后，爸爸时常找茬，他不喜欢我的夫婿，不喜欢我从一个顺从的乖女儿变得有主见，和他粗脖子红脸。父亲是不可理喻的，无理取闹的种种事件让我痛恨厌恶他到了极致。我们成了血溶于水的仇人。妈妈在那几年总是为我伤心落泪，又不敢劝固执暴戾的爸爸，只好劝我，我哪里肯听，就那么一直和爸爸僵持着。

妈妈这一生，为我流泪最多。为了让她可以安心，我渐渐和爸爸融洽，渐渐爱惜自己。

前一次，妈妈来的时候，我削了个苹果给她，她接过去，用小刀划成一块块小碎片，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吃得艰难费力。我的眼睛一下就模糊了，不敢再看她。

曾几何时，妈妈还是个长发美女，高高兴兴的去开我的家长会。曾何几时，妈妈还亲手为我缝制出嫁的床被。曾何几时，妈妈还答应我要帮我带孩子。曾何几时，妈妈还做了我最喜欢的葱油饼......转眼间，妈妈就老了，老的好快，好快，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她却就已经两鬓斑白，皱纹横生，连苹果都啃不动了！

妈妈紧张的跟医生问这问那，医生也不断地安抚她，我们已经取了组织，一切要等待活检结果。

我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她的手渗出一层密密的水珠。而我的水珠，渗在心里。

她孩子般的抬头看我，我莞尔一笑，听医生的，我们先回家吧！

躲进卫生间，我的泪再也忍不住奔了出来，我亲眼所见，妈妈的状态并不是很好，虽然还在等待结果，我的心却一直在沉，一直在沉。

妈妈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做，弟弟的媳妇儿没叫上一声妈，孙儿没喊上一声奶奶，就连我，也还没来得及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她怎么可以生病呢？她怎么可以扔下爸爸不管不顾呢？

但愿，我的泪可以感动上天，让妈妈不再落泪伤怀。

还我一个健康长寿的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