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家庭变故,我回到了故乡,休学了一年。1953年夏天,考进了公立县中。那时候我身高不到一米四。乘汽车只要买半票。
我的同桌叫陈汝舟,男生,个子比我大多了。是县城里人,所以是个走读生。开始,他经常欺负我,不知怎么搞的,不久就成了好朋友。他的头很大,皮肤很黑。额头中间有一个月亮般的疤,活象个包公。后来,他对我特别好。他家是开烧饼店的,每天来校总给我带一个油酥卷,好吃极了。我也买一饼干箱的花生藏着,不时地带给他吃,作为回报。他记性特好,语文课本上丁玲写的《十万火炬》的散文,只要读几遍就能背出来。受他的影响,经常与他比背书,状态好时,我也能胜他十之三、四。他几门主课成绩非常不错。但是有个死穴,就是对音乐美术一窍不通。所以初中的美术作业,都是我给他代做的。
我们初二的美术老师姓黄。刚从县城小学调上来。他多才多艺,能画画,能唱歌,能演奏名类乐器,还能导演各种戏剧,在学校里是个忙人。所以他上美术课时,总是布置我们写生,布置完了就走人。记得有一次是要求写生校园。初一初二时我们是在分校读的。学校建在半山腰上,原来是个道观,解放后才改为中学分部。原来的大殿拆掉改建成洋房式的教学主楼。厨房宿舍等仍利用旧的资源,所以在操场上能看到向上翘的旧屋檐。如果再把操场尽头几株两三个人才能合抱的千年古柏取进画框,就成了一幅十分优美的图画(我自已认为)。于是我照例一式画了两张,一张在著水彩时讲究一点,另一张就马虎多了。因为同桌小学里就是这位黄老师教的美术,不能把他的作业画得太好。
原本来这样交上去就可以了,但我在下午课外活动时看到那上翘的屋檐下还写着"今古道冠"四个字。觉得蛮古朴古香的。于是我在签有自已名字的那张画上,在应该画的位子上,用心地添上"今古道冠"几个行书。交上去后满以为自已的那张可以得高分(大家知道,图画得90分以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哪知作业发下来一看,他得85,而我只有75。我很受刺激,认为黄老师瞎了眼(平常是十分钦佩他的)。怎么也想不通,但又不敢去问他。因为一问,代画的事不就“穿帮”(露馅)了吗?东想西想,吃饭想,睡觉也想,就是不服气!有一天,我想到不就是比他的多写四个字吗?这一想,突然开了窍。“今古道冠”,不是带有“封建”吗?解放初,反封建的宣传家喻户晓。什么封建迷信呀,封建婚姻呀,封建牌坊呀,封建祠堂呀,封建家谱呀等等,只要带点“旧的”,就都套上“封建”。我终于意识到了,原来是这样!我由衷地佩服黄老师的好“眼力”。于是想通了,渐渐地心平气和了。从此我意识到了:什么都首先要“思想好”(解放初,群众还不会用政治二字,都用“思想”这词来替代“政治”)。不然即使你做得再好也是白费蜡。
直到高二语文课上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后,才知道搞文艺首先有一个“为什么人”的问题,必须政治第一,艺术第二。不管哪个阶级掌握政权都必须那么做的,不然自己要完蛋的。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真理。那时我回想起黄老师给我图画打分的事,真佩服解放不到五、六年,黄老师的思想已经改造得那么好了。可惜这样积极改造世界观的知识分子,据说后来也被打成了右派。(那时我己转学回杭州了。)
最后扯几句题外话。我与陈汝舟高中时没分在一个班,所以逐渐疏远了。后来我转学回杭州后,就没有再联系。我特别感谢他培养了我爱读书的习惯。他家解放前是开租书店的,解放后不准开了,改做烧饼油条。但在初中三年里,他不断地、不断地、偷偷地供我看各种各样的书,用现在的话来说,有四大名著,武侠小说,言情小说,甚至略带黄色的。(据说很黄的已在解放初被检查销毁)还有各种刊物与画报。虽然三年中多次被老师没收,他毫无怨言,一如既往地提供,直到初中毕业分手!
据说他考上了上海交大,毕业后的去向就不知情了。陈汝舟,我的好同桌,您在哪里?现在好吗?我想您,好想您!
当时读的县中叫“嵊县中学”,本部在半山腰的城隍庙里。旁边就是监狱。我们是1956年夏天初中毕业的。同班同学还有周茂森、钱勤政、周德文、王培基、钱尚雄、黄世尧、金冠军,裘国兴、裘玉瑞、裘愉发、王生法、王水花、俞茂田、丁锡琴、宋学范、单贤庆、叶幼侬等等,你们都好吗?!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