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娘(1475--1512)逝去后,唐伯虎万念俱灰,加上生计日益窘促,竟有看破红尘,万事皆空之想。于是他自号六如居士(佛教以梦﹑幻﹑泡﹑影﹑露﹑电﹐喻世事之空幻无常)。这以后他写了很多这方面的诗词,虽然是劝人为善,但大都含有 因果报应、唯心轮迴的内容,所以这里一首也不选录。
正在唐寅生计无着、走投无路时,突然接到南昌宁王朱宸濠的邀请,去王府做幕僚,唐伯虎心底深处的仕途欲火又被重新点燃。但到南昌后,发现宁王有图谋作乱之意,就伪装癫狂。并写了如下这首诗:
《诗赠宁王》
信口吟成四韵诗,自家计较说和谁?
白头也好簪花朵,明月难将照酒厄。
得一日闲无量福,作千年调笑人痴;
是非满日纷纷事,问我如何总不知?
不上半年,被宁王遣返故里。不久,宁王谋反被诛。幸好未祸及唐寅,避免重蹈李白“附逆”之覆辙。从此,他绝了仕途宦海之欲,沉潜于诗画艺术。
这以后他一直贫病交加,穷困潦倒。甚至于向好友祝枝山、文征明借钱度日。好在著名书法家王宠把唐寅的女儿纳为儿媳,并不时接济他,总算可以勉強度日。
他在自已四十岁时《言怀》诗这样写道:
田衣稻衲拟终身,弹指流年了四旬。
善亦懒为何况恶? 富非所望不忧贫。
僧房一局金藤着,野店三杯石冻春;
如此福缘消不尽,半生落魄太平人。
注:“田衣稻衲”指清贫的生活。“不忧”:犹不怕、不懼。“金藤着”:喻走棋。“石冻春”:酒名。
他在五十岁时写了一首著名的《言怀》诗:
醉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漫劳海内传名字,谁论腰间缺酒钱?
诗赋自惭称作者!
众人多道我神仙。
些须做得工夫处,莫损心头一寸天。
唐伯虎虽然嘴上说“富非所望不忧贫”,但到老仍不甘于“功名仕途”。他说:
《漫兴之三》
平康驴背驮残醉,谷雨花坛费朗吟。
老向酒杯棋局畔,此生甘分不甘心。
最后一句是说,这样的生活我是“认”了,但这样的结局我是不甘心的!
请看看他已到老时,看书时是怎么想的:
《夜读》
夜来欹枕细思量,独对残灯漏转长。
深虑鬓毛随世白,不知腰带几时黄。
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
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
他真的不甘心啊,俗话说人死后还要挣扎着跳三跳,我却定要活着时努力一番。如果名不显于后世我心不死(甘)啊!
再看看他经常梦见些什么:
《梦》
二十年余别帝乡,夜来忽梦下科场。
鸡虫得失心尤悸,笔砚飘零业已荒。
自分已无三品料,若为空惹一番忙。
钟声敲破邯郸景,仍旧残灯照半床。
他对“科场”己经吓破了胆,二十多年后,你看他在梦中还对科考“心尤悸”(注意,这不是“犹”而是“尤”),下笔时感“业已荒”,自认为“已无三品料”,唯恐只惹得空忙一番。但是连这样的“邯郸梦”都还是被晨钟“敲破”,可怜啊可叹!可叹呀可怜!看了唐寅这两首绝笔诗,心里象是倒翻的五味瓶.古人云:哀莫大于心死。我认为唐寅是:“哀莫大于心不死”!
明嘉靖二年(1523),54岁的他身体状况更差。这年秋天,应好友邀请去东山王家玩。看见苏东坡真迹一词中有二句:
“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
”,正好触动唐寅的心病,他一阵悲伤。告别回家后,从此一病不起,不久结束了他凄凉的一生。他在死前曾写下了两首催人泪下的《绝笔诗》:
《绝笔》
一日兼他两日狂,已过三万六千场。
他年新识如相问,只当飘流在异乡。
前两句是自我安慰,算是活了一百岁,也不算寿短了。“他年新识”是指死后阴间的里的新朋友。
《伯虎绝笔》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仿?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一代才子唐寅,就这样既辛酸又潇洒地告别了人间。死后连埋葬的钱都没有,是好友祝枝山等人为他办后事,葬他于桃花坞。祝枝山写了《墓志铭》(我前面愽文曾作附录发过),王宠手书,刻于石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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