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门前》赏析
(2019-09-24 15:5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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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顾
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
早晨,阳光照在草上
我们站着
扶着自己的门扇
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有门,不用开开
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
诗如其人,其实诗与人不一致的现象很多,一方面艺术本身高于现实,另一方面诗人在诗中可以摆脱现实的束缚,放浪形骸,无拘无束。就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李白,见到皇帝也是兴高采烈,也存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心理。有些在现实中得不到的在诗中可以得到,在现实中被欺侮可以在诗中出口恶气。我曾写过一首《诗与人》企图来揭示这种逆差和裂变:“诗越写越长/人越来越矮//诗越写越直/人越来越弯//诗越写越硬/人越来越软”。一个人的两面性,正是理想与现实的距离和矛盾。一面是理想的人,浑身散发出人格的光芒,人性在文字中得到最大的释放,真善美的漂亮衣服光明正大地披在语言的身上,假丑恶被思想的车轮碾碎。另一面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为了生存,一次次与现实妥协,屈服于环境和压力,不断地受到挑衅和羞辱,还得低头和弯腰,讨好取悦别人。人格和尊严被伤害,人发生了分化,人格发生了裂变,人被环境异化。诗中的人与现实中的人大相径庭。在中国诗人中,达到基本统一的诗人我认为当数童话诗人顾城。受环境的制约,生活不以诗人的意志为转移,顾成则不管不顾,为了完成他的人生童话,不惜跑到新西兰激流岛上,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现实毕竟不是童话,他的童话经不起风吹雨打,在飘摇中倒塌,他为这样的理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艺术与生活基本统一,决定了艺术的真诚与纯净,也就获得了为艺术付出代价的勇气和可能性,也就具有超越现实的情感与思想,把现实当作理想和艺术,把理想和艺术当作现实。让各方面的距离和差异从诗人这里缩短或消失,真正达到艺术的自觉,让艺术直抵心灵,其境界与高度是不统一的诗人无力达到的。
顾城是中国新诗的一个奇迹,根源就在这里。他最典型最为人称道的童话诗是《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存在感极强,自由度极大,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那种境界。童话永远属于孩子,一旦长大或者成熟,人就从童话中逃离出来,变得世故圆滑,随波逐流,童话也就破碎,理想也就不复存在。从这个角度看,最优秀的诗人,必备孩子的率真和禀赋。顾城还有一首童话诗《门前》,写得更含蓄,更理智,更艺术,像露珠一样一尘不染,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神秘闪烁,像人间烟火一样明亮温馨。
门谐音于梦,虽一个是前鼻韵母,一个是后鼻韵母,但精神气脉是贯通的。诗中出现了“门口”“门扇”“门”(两次),门贯穿整首诗,在结构上给人紧凑的感觉,但这个门不是登堂入室的那个门,而是梦幻之门,精神之门,希望之门,理想之门。现实中的门与诗人理想的门不同。现实中的门与欲望相连,门前熙熙攘攘,不是为利来,就是为利往,诗人不是苟且偷生的人,他轻视物质,不愿做物质的奴隶,不愿被物质奴役,不愿因为自身利益与环境妥协。他幻想的门前是阳光、草和“我们”,共同构成他五彩的童话世界,人与自然是和谐统一的。“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我们”有点模糊,应该是相爱的精神伴侣。站着既是身体姿态,更是精神姿态。市场经济时代,很多人被利益打败了,倒下了,“我们”却不同,依然站着。“不说话”,在喧嚣的时代,人人都在争取发言权,怕被遗忘。“不说话”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反而胜过那些大叫大喊。爱情像“风在摇它的叶子”那么美,像“草在结它的种子”已经成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童话与世俗格格不入,诗人最后写到的门:“有门,不用开开/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这个门是爱情之门,为什么不用开,因为“我们”在门前已经分享了爱情的美好。我认为这依然是童话,童话诗人在童话中晶莹的爱情。
顾城是朦胧诗人中的代表性人物,他与朦胧诗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朦胧诗人实现了艺术的一次超越,他在朦胧诗人中又向前走了一步,他不像北岛追求崇高的价值,也不像舒婷追求个性的解放,在诗歌意象上,他不同于北岛与舒婷。他在追求童话般的理想人生,企图营造一个独立的爱情王国,最大限度地展开一个诗人的精神翅膀。在朦胧诗流行的那个年代,他已经具备了第三代诗人的潜质。在第三代诗人中能找到他的身影,那就是选择日常生活的片断,用口语表达,“反文化”“反崇高”,寻求最适合人性的松软环境。顾城与第三代诗人不同之处首先在于,他在诗中找到了童话,幸福地生活在童话里,以孩子的目光看世界,看人生,看爱情。《门前》就是他的一个爱情童话(王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