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我上初中时候的事。那时候，我最多十四岁，但却自恃读过些唐诗宋词，总是喜欢自我陶醉地写诗作对。尤其是到了过年，为了显摆自己的文采，绝不照搬春联书上的对子写，屋里贴的每一幅对联基本上都是自己想出来的。记得我当时做了这样一副对联。上联是：一头黄牛伴日赤。下联是：三两白酒笑天苍。对联本身没任何问题，对仗不可谓不工整，意境旨在陶潜之放达田园情怀，反映的却是农人怡然自得的心境。我自以为写得很好，便把它用作了那一年的春联，不仅自家用，还自作主张地写给了那些托我写对联的人家。其中有个叫国清的，又有个名唤柳根的，他们家的堂屋都用上了这副对联。

在贴上老屋的中堂前，父亲照例过了目，只说了一句：“艰涩牵强，终成不得大气！”

拜年的时候，大家每年都会对我写的春联赞上几句，惟独那年，人们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这副对联一直挂到了惊蛰。

诡异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惊蛰那天清晨，国清牵着他家那头黄牛去田间吃草。好端端地，那牛却掉落于深达数丈的山涧，当时便断了双腿及两肋，其状惨不忍睹。眼见不中用了，国清老泪纵横，只得着人下涧解杀了黄牛。又一天，柳根家的母牛产下一头小黄牛，农家得一牛犊，有如得半个儿子般高兴，谁想转过天来，柳根却发现牛犊浸溺于自家的茅厕，柳根心如刀绞，其痛有如丧子。清明将至，我家的黄牛竟也在一个稀稀沥沥的雨夜离奇地失踪了，父亲茶饭不思，马不停蹄地方圆十里寻了三天三夜，直至断了最后一丝希望。

 诡异！三家的牛齐刷刷地仿佛被人下了诅咒，或死于非命，或离奇失踪，由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最后，悲痛中的事主纷纷想到了我写的那幅春联：一头黄牛伴日赤，三两白酒笑天苍。这春联的意思越琢磨，越让人不寒而栗。什么叫做”一头黄牛伴日赤，三两白酒笑天苍“，不就是夕阳下，牛死了，我们把牛杀了解酒喝吗？这哪里是春联，分明是要牛命的谶语。但凡堂屋里挂这副春联的人家，牛都出事了，要么死，要么失踪，这不是诅咒是什么？这春联太不吉利了！这副春联现在都还挂在各家的堂屋里，这太要命了。他们的这种猜测先还只是在私下里传播，后来，人们就彻底把这事公开了。他们的结论让我哭笑不得：我的对联就是那要牛命的真凶，所以，我难辞其咎。

  乡坊里有模有样的传闻父亲早就听说了，而且他自己就是受害者，但事关自己的儿子，又不能发作，只能打烂了牙往肚子里咽。父亲其实并不十分相信这传言，但又不能 十分违拗了乡人的传言，因为这是要犯众怒的。父亲的苦只有我知，但我又实在帮不了他。我想要抗争，想要去为自己辩解，呼喊，甚至是大声地咆哮：我他妈的太冤了，我！但我又不知向谁去辩解，呼喊，咆哮，感觉四周都是怪怪的眼睛和泠泠的目光。在他们眼里，我快成了个怪物，我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他们就更加讥笑我，挖苦我。

没办法，我只能选择做哑巴。

我在心里暗暗嘲笑他们的愚昧与荒谬，同时感叹自己真他妈走了霉运，摊上了这样的怪事。

 终于国清和柳根不顾父亲的脸面，上门来兴师问罪。父亲好语宽慰，母亲温言调和，我则据理力争，百般辩解，但一点儿都没有用，他们就是不依不饶，死活说是我害了他们的牛。最终父亲母亲赔上了一年的口粮才得以将此事摆平。我当时很恨父亲的软弱 ，母亲的窝囊。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赔他们家的牛？我如果真有那样的特异功能，你们他妈的还能活得这么自在。可父亲就是不听，只是淡淡地说，吃亏是福，吃亏是福。

此事过后，乡人再也不请我写对联了。只有父亲到了除夕，依然会说，崽呀，该写对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