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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热/人情 |
分类: 朝花夕拾 |
炎炎夏日又到了。偶尔出门办个事,走在流火的烈日下,抵挡不住的热气便立时围拢过来,让人有一种沉闷窒息之感。
人都说,胖人怕热,我是深有体会的。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胖人,一到了夏日,便骤然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酷热驱赶得无处躲藏的大象,似乎只有一头扎进水里,才能体会到片刻的清凉。于是,我一次次地冲进冲凉房,把自己迅疾剥个精光,然后打开莲蓬头,一任无数条清凉的水线将自己从头浇到脚。只有此时此刻,在清凉的水线的不断冲刷下,我才会真真切切地觉得周围的世界又回到了原本属于它的正常的轨道。
从冲凉房出来,再走到装了空调的屋子里,更觉得周身清凉,之前被暑热包夹得发蒙的头脑立时一片明晰。有时,思绪便会无端地回到自己的孩提时代,回到孩提时候那一个个酷热难挡的日子。
那时的乡下,人们的生活是那么地清苦,在酷热如火的夏日里,人们甚至连台风扇都没有,每天只有一把形态各异的蒲扇不离左右。但记忆中,人们的日子依旧很快乐,他们自有他们当时独有的消夏纳凉的方式和快乐。
早晨,乡下的天气是总是阴凉的,人们会趁着这难得的阴凉下地干活,早早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活计做完。因为一到了晌午,田间地头便会有如下了火似的酷热难挡,这期间是没法在地里坚持劳作的,即便是再勤快的人家也会扛着锄头牵着牛回家。
从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两三点,人们为了躲避外面毒烈的日头,都是一律待在家里的,但由于那个时候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家里也是蒸笼一般闷热。于是,大多数人都会走出家门寻找一个更清凉的地方纳凉。记忆中,村头那三棵古老而枝叶繁茂的樟树下,总是三五成群聚集了许多乡人,他们躲在三棵巨大的树冠所覆盖的一大片阴凉里,或谈古论今,或走棋斗牌,或调笑别人家的男女,或打骂自己家的孩子。我们这些小屁孩则在樟树底下捉那些长着各种颜色花纹的毛虫玩,有时候我们会把那些毛虫恶作剧地偷偷扔进某个平日最讨人厌的大人的衣领里。然后偷偷捂嘴窃笑并观察他那尖叫的夸张表情和惹恼之后的咒骂。当然,在樟树底下,依旧很热,但树下偶尔吹过一阵凉风,那真是凉爽极了。
夜晚,依旧闷热,家里是待不住的,也是万万睡不着的。到了晚上,即便是一些害羞的姑娘小媳妇都会早早把自己的竹床搬到自家门前的院子里来睡觉。等到午夜稍凉爽些才搬回家里去。有些没盖院子的人家便把自己的竹床搬到离家最近的一块空地上,或是把自己的竹床搬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往往七八个相与的男人凑在一起乘凉睡觉。睡觉前,先给自己的竹床浇上凉水,片刻之间,竹床上的水便干了,男人们此时都把自己剥得像剃了毛待宰的光猪,一例只剩一条三角裤衩蔽体,并排仰脸躺在清凉的竹床上,手里不停地摇着大大的蒲扇,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不咸不淡扯着闲篇:谁家媳妇奶子大,哪个女人最风骚?
此时,我们小孩子也往往跟着自己的大人来一起睡,躺在自己小小的竹床上,仰起头来便可见乌兰深邃的夜空,以及镶嵌在那一片浩淼的乌兰深邃中的一轮明月和点点星光,一下子感觉神秘的夜空离我们是如此地近,它甚至就在我们的近在咫尺的头上,那点点星光似乎伸手可摘。有时候甚至会模模忽忽地觉得自己就是一颗小星星,正躺在浩瀚夜空的怀抱里。
现在,我们乡下大多数人家也像城里人一样买了电扇,装上了空调,再也无须中午到村头樟树底下去乘凉了,再也无须夜晚搬着自己的竹床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去纳凉了,人们可以在空调的作用下使自己的家清凉如水,但上世纪那个时候村人们聚集一起的欢声笑语却再也难以寻觅了,他们一个个把家门一关,各自过着属于各自的个人世界。
这到底算是现代文明的一种进步?还是人与人之间日渐冷漠的一种悲哀呢?我每每怅然地在清风吹送的空调底下暗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