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小郦去省城住院了，医院确诊为乳腺癌，须做左乳切除手术。张小郦想到自己好好的乳房要少了一个，不觉心灰了半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不切除行吗？”张小郦用几近哀求的声音问医生。

“当然不行。不切除，癌细胞扩散，你的命就没了。”医生的话像炸雷一样在她的耳畔鸣响，她颓然地倒在丈夫的怀里，只剩下嘤嘤哭泣的份儿。

“我少了一个奶子，你还会爱我吗？”她两眼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李大伟，试图从他细微的面部表情探求他心底的想法。大伟的眼神有些飘忽躲闪，但口气却依然坚定，说，“别想太多了，保住命比什么都强。”

“保命有什么用，像个怪物一样活在世上，还不如死了算了......”她绝望地低声哭泣，那哭声让人听了直颤栗。大伟想要安慰她，却最终被她的悲伤所感染，也背过脸去，眼泪“唰”地涌了出来。

半晌，她从丈夫怀里坐了起来，问医生，“什么时候做手术？”

“明天早上九点。”医生有些怜悯地看了看这个可怜的女人，又去招呼别的病人去了。

2

下午，张小郦说，口有些干，想吃点水果。大伟便走出医院，去到街上给妻子买水果。他知道，张小郦最喜欢吃雪梨。雪梨肉嫩白如雪，咬上一口，口舌生津。张小郦说经常吃雪梨不光能止咳化痰、养血生肌，而且有美容之功效。尤其有一种新疆库尔勒产的香梨，是张小郦的最爱。

大伟不知从何时起，便养成了一种习惯：每次下班回家，总会去超市或水果市场买一大袋的雪梨，而且只要市场里没有断货，能买得到，必定都是那种新疆库尔勒产的香梨。因为张小郦说，这种梨吃起来格外清甜。当然，这种梨相比其他梨，价格更高一些，但大伟不在乎，只要妻子高兴，他就觉得很值得。

这一次，由于初到省城，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他找了好几条街，才终于在一家超市里买到了这种新疆库尔勒产的香梨。大伟提着这一大袋雪梨，脑海里想着妻子吃梨时津津有味的样子，不觉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但瞬间，这笑容便有些僵硬，因为，他很快就想到了妻子的病，想到了妻子那即将要切除的乳房。

回到医院，妻子不见了。

3

张小郦踉踉跄跄地走进浴室，在穿衣镜前，把自己胸前的扣子一件一件地解开。最后，一对如白鸽一样灵动的乳房弹了出来。很美的一对尤物，酥软而尖挺，白晃晃地在胸前骄傲地驻守。老公大伟给这对尤物取了很好听的名字，左乳叫情峦，右乳叫爱丘。每天晚上，老公的手掌留恋于情峦与爱丘之间，如痴如醉。如今，情峦的肌体发生灾难性的癌变，要强行做切除手术，张小郦的心，如刀片割裂般巨痛。此刻，左乳隐隐作痛，仿佛有很多细小的针在扎，恍惚间，她看见自己镜子中的左乳没了，是血里呼啦的一片丑陋、恐怖的平坦......怪物，这跳入脑海的第一个词，让她尖叫一声逃离了浴室。

颓然坐倒在家里的客厅里，张小郦的脸惨白如纸。

这时，包里的手机铃声大作。是老公为她特别订制的铃声，充满了浓浓爱意：

远处的钟声回荡在雨里

我们在屋檐底下牵手听
幻想教堂里头那场婚礼

是为祝褔我俩而举行
一路从泥泞走到了美景

习惯在彼此眼中找勇气
累到无力总会想吻你

才能忘了情路艰辛......

今天，铃声依旧，但却莫可名状的刺耳。是老公的电话，但张小郦却任由铃声一遍一遍地在耳旁响，不想接听。

4

许久，张小郦才接通了电话。瞬间，老公大伟焦急的问询好似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进了她的耳底。

“小郦，你在哪里？”

“ 小郦，你可别想不开......”

“小郦，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回医院吧，明天就要动手术了，你不要命了。......”

张小郦无限悲楚地说，“老公，我不想做手术，我受不了只有一个乳房的样子......与其那样，不如完完整整地，过一天算一天，纵然是过不了多久就死了，也比做怪物强......”又是一阵让人肝肠寸断的抽噎之声。

“小郦，你太悲观了。我咨询过医生，医生说，即便切掉一个乳房，一样有办法让你的胸部保持原先的完整。”

“什么办法？”

“装个文胸义乳，跟真的一样，没人看的出来。”

“就像失去了胳膊和手脚的人装个假肢一样吗？”

“是。”

“不错，是没人看得出，但是，你却知道那是个假的乳房，你真的不在乎吗？”

“我当然不在乎，你看你，净说些小孩子的话。只要你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但是，我很在乎，我真的很在乎......”张小郦悲泣得再也说不出一句整话。

 5

 一个月后，张小郦出院了。消息封锁得很严实，连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她做了切乳手术。但张小郦却总是因此魂不守舍，老是想着自己被切掉的那个左乳情峦，时常想着想着，就泪流满面。每当这个时候，大伟就会从后面揽她入怀，轻轻地在她耳旁安慰，“老婆，想开点，一个乳房换一条命，值了，再说，你还有一个乳房，比那些双乳都被切的女人强多了。”张小郦挣脱大伟的怀抱，回转身来，两眼盯着大伟看了许久，问：“大伟，你真的不在乎吗？”大伟看着张小郦的眼睛，不假思考地说，“为什么要在乎，看上去，戴了义乳的你，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6

一个月后，张小郦似乎渐渐走出了心里的阴影，身体也恢复到了手术前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