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薛宝钗“也入了国贼禄鬼之流”
(2018-8-22)
《红楼梦》一开头,作者曹氏就说起他写这部小说的初衷:“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在这里,曹氏最为推崇的,是这些女子的“行止见识”。
那么,在《红楼梦》里“行止见识”最为突出的女子是谁呢?有论者断言:“当然是薛宝钗。”该论者解释说:“黛玉也有见识,但并不以见识见长,她长于情和才;探春见识不凡,但她并不是书中主角,而且和宝钗共同理家时,宝(钗)亦能想到她前面;凤姐才能有,但见识一般,理家主要靠一个狠字,唯有宝钗,曾经全方位地展现了她的见识。”对此,松樵不敢苟同。
曹氏是《红楼梦》的作者,他在小说中煞费苦心塑造的一号主人公贾宝玉身上,理所当然地有他自己的影子。完全可以这样说,一号人物的喜怒哀乐,就是曹氏的聚散离合;贾宝玉的为人处事,就是作者的观点立场。据此,我们尽可以借用文本中贾宝玉和作者的原话,来展示他们对薛宝钗的真实看法。
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芸 轩识分定情悟梨香院”开篇一段写道:
话说贾母自王夫人处回来,见宝玉一日好似一日,心中自是欢喜。因怕将来贾政又叫他,遂命人将贾政的亲随小厮头儿唤来,吩咐他“以后倘有会人待客诸样的事,你老爷要叫宝玉,你不用上来传话,就回他说我说了:一则打重了,得着实将养几个月才走得;二则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见外人,过了八月才许出二门。”那小厮头儿听了,领命而去。贾母又命李嬷嬷袭人等来,将此话说与宝玉,使他放心。那宝玉本就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又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今日得了这句话,越发得了意,不但将亲戚朋友一概杜绝了,而且连家庭中晨昏定省亦发都随他的便了,日日只在园中游卧,不过每日一清早到贾母王夫人处走走就回来了,却每每甘心为诸丫鬟充役,竟也得十分闲消日月。或如宝钗辈有时见机导劝,反生起气来,只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因此祸延古人,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众人见他如此疯颠,也都不向他说这些正经话了。独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等语,所以深敬黛玉。
在这一大段原文的贾宝玉话语处,有蒙侧批云:“宝玉何等心思,作者何等意见,此文何等笔墨!”蒙侧批啥意思?盛赞贾宝玉的话语,直言贾宝玉的心思就是作者的意见!这则批评正确否?非常正确,松樵举双手赞成。
薛宝钗“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仅这一句,就能彻底驳倒薛宝钗是《红楼梦》里“行止见识”最为突出女子的无知偏见之论。
贾宝玉如此批评薛宝钗,并非只有这里一处。第三十二回文本写:
正说着,有人来回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宝玉听了,便知是贾雨村来了,心中好不自在。袭人忙去拿衣服。宝玉一面蹬着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史湘云一边摇着扇子,笑道:“自然你能会宾接客,老爷才叫你出去呢。”宝玉道:“那里是老爷,都是他自己要请我去见的。”湘云笑道:“主雅客来勤,自然你有些警他的好处,他才只要会你。”宝玉道:“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帐话。”
第五回文本写: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
第四十回文本写:贾母因见岸上的清厦旷朗,便问“这是你薛姑娘的屋子不是?”众人道:“是。”……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贾母叹道:“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论,也没想到,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来。”说着,命鸳鸯去取些古董来,又嗔着凤姐儿:“不送些玩器来与你妹妹,这样小器。”王夫人凤姐儿等都笑回说:“他自己不要的。我们原送了来,他都退回去了。”薛姨妈也笑说:“他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
松樵认为,上述两段引文,清楚地表明薛宝钗有“钓名沽誉”之嫌。
第一回贾雨村高吟之联“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其表层含义当然是表现贾雨村自比匮中之玉,待价而沽;自比奁内之钗,等待时机,飞黄腾达。但“钗于奁内待时飞”的隐义之一,定有薛宝钗等待“立身扬名”之意,而且与贾雨村相关。
第七十回有薛宝钗《临江仙》词:“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对薛宝钗说来,其盼“立身扬名”之情简直就溢于言表了!
松樵同意这样的观点:怎样看薛宝钗,归根结底,其实是怎样看《红楼梦》。《红楼梦》作为《风月宝鉴》,我们看其正面,即“大旨谈情”,薛宝钗与贾宝玉绝无“儿女之真情”。所以,贾宝玉“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我们看其反面,则是“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及其关系,影射明末清初史上何人何事,这是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来不得半点的矫揉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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