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为何设计林黛玉与甄宝玉为同门师兄妹？

（2018-7-23）

     林黛玉与甄宝玉乃同门师兄妹，他们都是贾雨村的学生，这是《红楼梦》文本写得清清楚楚的。在贾雨村心目中，林黛玉和甄宝玉与众不同，是“两个异样孩子”。有论者效紫鹃而发奇想：“如果林姑娘嫁给他（甄宝玉）也许会幸福”。紫鹃是个丫环，有这样的想法可以理解，但作为三百多年后的“研（言）红者”，也发这样的议论，就令松樵有些诧异了。

     甄宝玉有什么“异样”呢？请听第二回贾雨村的“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难得之馆。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竟又变了一个。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岂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

  林黛玉又有什么“异样”呢？第二回文本写道：子兴道：“不然，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上一辈的，却也是从兄弟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有‘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说的，是为此无疑矣。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孙，又不足罕矣。可伤上月竟亡故了。”

  贾雨村去甄府处馆，乃是“有人荐我”；贾雨村去林家做西宾，则是因为“雨村正值偶感风寒，病在旅店，将一月光景方渐愈。一因身体劳倦，二因盘费不继，也正欲寻个合式之处，暂且歇下。幸有两个旧友，亦在此境居住，因闻得盐政欲聘一西宾，雨村便相托友力，谋了进去，且作安身之计。”——无论是甄府或林家，贾雨村均不是如有人所说的“竞聘”而去。

  贾雨村出身进士，这是事实；贾雨村有学问，这也是事实。但若据此咬定贾雨村对甄宝玉学业有多大的进益，对林黛玉后来的“知识素养”有多大的“功劳”，那便纯粹是主观臆测了。贾雨村说：甄宝玉“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对林黛玉，贾雨村说“妙在只一个女学生，并两个伴读丫鬟，这女学生年又小，身体又极怯弱，工课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

  贾雨村从甄府辞馆，是因为甄宝玉的“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贾雨村从林家辞馆，则是因为贾夫人仙逝扬州城，林黛玉别父进京都。

  不管怎么说，贾雨村当过甄宝玉和林黛玉的老师是事实。过去讲究天地君亲师，老师的地位是很高的；又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意思是，哪怕只教过自己一天的老师，也要一辈子当做父亲看待。但是，在《红楼梦》前八十回里，甄宝玉和黛玉从来不曾提过他们的老师贾雨村。这个问题值得探讨。甄宝玉和林黛玉为何从来不提贾雨村呢？答案只有一个：甄宝玉和林黛玉不喜欢贾雨村这位老师。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即作者曹氏为何要设计林黛玉与甄宝玉为同门师兄妹。

  有论者振振有词地说“只是曹公安排黛玉与甄宝玉成为同门师兄妹是几个意思”。“几个意思”呢？该论者说了三个意思，松樵以为，这三个意思似乎都不太沾边。

  曹氏设计林黛玉与甄宝玉为同门师兄妹，直接原因是因为贾雨村革职后做过甄府和林家的西宾。只有做过甄府和林家的西宾，才谈得上贾雨村了解林黛玉与甄宝玉，也才谈得上林黛玉与甄宝玉为同门师兄妹。

  曹氏之所以要设计林黛玉与甄宝玉为同门师兄妹，首要因缘在于让读众全面了解小说的主人公。研读《红楼梦》，无论站在何立足点，亦无论站在何层次，宝黛情缘均为主体结构。没若去掉宝黛情缘，那《红楼梦》便什么也不是了。欲知宝黛情缘这一主体结构，全面了解主人公贾宝玉和林黛玉乃第一要务。常言道，知子莫于父，知生莫于师。通过老师介绍学生，无疑更全面、更深刻。脂评云甄宝玉乃贾宝玉“传影”，应该是有见地的。甄宝玉与贾宝玉不仅长像酷似，而且性格神似。如此说来，介绍了甄宝玉的个性特点，就等于介绍了贾宝玉。然而，甄宝玉与贾宝玉虽然长像酷似，性格神似，但是“通灵宝玉”却只有一块，。

  曹氏之所以要设计林黛玉与甄宝玉为同门师兄妹，核心因缘在于预示“木石姻缘”。同门师兄妹未必有情感交集，与林黛玉有情感交集的是甄宝玉的“传影”贾宝玉。曹氏是如何预示的呢？有三点必须抓住：其一，就是甄宝玉的“女儿观”。文本说，甄宝玉“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甄宝玉乃贾宝玉“传影”，贾宝玉的“女儿观”与甄宝玉如出一辙：“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其二，就是甄贾两府“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甄宝玉乃贾宝玉“传影”，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林黛玉别父进京都，贾雨村是见证人，林黛玉和贾宝玉聚会了。

  其三，就是贾雨村所讲“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孙，又不足罕矣。”林黛玉哪里“不与近日女子相同”？贾雨村说：“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有‘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我心中就有些疑惑。”林黛玉将书中“敏”字皆念作“密”字，恰与第一回仙僧所“笑道”的绛珠草“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之“蜜字谐音。“蜜青果”者，“觅情果”也。

  有千古未闻“女儿观”的贾宝玉，遇到“觅情”的林黛玉，这不正是“木石姻缘”么？

  曹氏之所以要设计林黛玉与甄宝玉为同门师兄妹，终极因缘乃隐寓贾府最后败于“通灵宝玉案”。

  第二回有蒙侧批云：“灵玉却只一块，而宝玉有两个，情性如一，亦如六耳、悟空之意耶？”“灵玉”即“通灵宝玉”，亦即贾宝玉落草时嘴衔之物。文本写道，冷子兴说：“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

  深受贾府大恩的贾雨村，在元妃死后，制造“通灵宝玉案”，逼死林黛玉，多亏先行出家的甄宝玉受僧道二仙委托，为贾宝玉送来离开贾宝玉的“通灵宝玉”，点化贾宝玉带着“通灵宝玉”出家，自己则充当贾宝玉的替罪羊，上堂接受审判，最后令“通灵宝玉案”逆转，贾雨村成为阶下囚，印证了《好了歌注》“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